沉默中,之城道:“其實小云……也許,我對你,并沒有你想的那么重要?!?/p>
云逸笑。這話是什么意思呢?忽然就覺得索然,說:“走吧,送我回去?!?/p>
她一路昂著頭,定定地看著前方,眼里的淚一點一點汪出來,什么都看不到。之城在身邊不時拉她一把,小聲提醒:“車?!痹埔莶⒉焕硭?,轉(zhuǎn)身拐進(jìn)植物園,抄一條比較近的小路。沒有人,燈光又暗,她幾乎一頭撞在一棵松樹上。
之城在后面一把拉住她,笑道:“丫頭,撞到樹了。”
她站直了,之城笑,“你哭了?”她猛然轉(zhuǎn)臉,抬頭看著他。他的手搭過來,她轉(zhuǎn)過身,便倒在他懷抱里,哭著問,我為什么會遇到你?
怎么會遇見這個人呢?
可是唯有這個人的身上,有令她安定的氣息,唯有這個人的懷抱,有適合她生存的溫度。唯有這個人令她依戀,也唯有這個人可以傷她。
之城嘆口氣,撫過她的頭發(fā),將懷里的人扣得緊些,再緊些。
一切都仿佛是期盼已久的,卻又是不敢確定的。
比如相逢猶恐是夢中。
比如坐來雖近遠(yuǎn)如天。
然而那一刻,云逸已篤定,她不會離開這個人。
她知道,退一步,成全了曾薇,她便是真正仁至義盡。可是她沒有那樣的胸懷。哪一刻的事情呢,一個小小的魔在她心里落地生根,漸漸長大。
寧愿走火入魔,也不愿立地成佛。
哪怕心里還存著疑慮。
心存疑慮的不只是她,之城也常常問:“丫頭,你愛上我了,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她不說話,轉(zhuǎn)過臉微笑,點頭。
他說:“你打算怎么辦呢?”她伏在他膝上,仰起臉看著他,低聲笑:“不怎么辦,隨你?!?/p>
有時候會忽然愁起來,嘆息說:“如果我是十三歲就好了?!?/p>
之城失笑,問:“為什么?”她說:“如果我是十三歲,就可以在你身邊,誰也不會多想什么,誰也不會說什么。”他就笑,半晌,揉揉她的頭發(fā),道:“那你可以做我女兒了?!彼残?,瞪他,道:“真是的,你幾歲結(jié)婚?能有我這么大的女兒?”
他當(dāng)真就扳著指頭去算。
也有時候,是他問:“你怎么會喜歡我呢?我有什么好?”
云逸順著說:“就是,你哪里好?”
他便轉(zhuǎn)過身去,道:“那好,你別理我了?!?/p>
明明知道他是玩,可是那個賭氣的模樣像個小孩子,叫人不忍心,便又去笑著哄他說:“好了,你很好?!?/p>
有一天聽到李宗盛唱那首《鬼迷心竅》,忽然就微笑了。那個人唱:“有的人說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誰也取代不了?!?/p>
有一些愛,也就是這樣,無法解釋,只好用鬼迷心竅四個字來解釋了。
是鬼迷了心竅也好。
是前世的因緣也好。
只要是這個人,就好。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六月。
姑姑與姑父的生日都在六月,一個是十六,一個是二十六,為了方便起見,兩個人就一起在十六過。因為老人尚在,不便大慶,往年生日也不過是一起吃頓飯,云逸在學(xué)校打個電話回去罷了。今年因為是五十整壽,所以比往年隆重些,之城便也早早回去。
十六那天是周末,之城周四便打電話來問,云逸躊躇了半天,到底還是決定不回去。之城在電話里笑道:“不回也好,反正你要考試了?!痹埔菪πΓ矝]再說什么。
當(dāng)天中午打電話給姑姑。想必那邊正吃飯,聽著滿屋子的說笑聲。云逸同姑姑說著話,忽然聽到那邊嘈雜的背景里傳來清晰的一句:“老七,別只顧著給薇薇夾菜,我們這兒也夠不到哪。”云逸一怔,那邊已經(jīng)聽到曾薇的聲音嗔道:“四嫂——”
她本來就料到曾薇會去,可是這會兒聽到她的聲音,心里還是說不出什么滋味。
晚上對著電腦正發(fā)呆,之城上線來,問她:“丫頭,今天怎么樣?”
她說:“很好?!?/p>
他仿佛察覺了什么,問:“中午給你姑姑打電話了?”云逸說是。過一陣子,他說:“你曾薇姐姐也在。”云逸沒有說話,過一會兒,那邊又發(fā)來一條,道:“我怎么說也是半個主人?!?/p>
他想說什么,云逸其實知道,自己也覺得那股子飛醋吃得莫名其妙。但是沒有辦法,她自己心里,始終覺得不能夠理直氣壯,尤其對著曾薇。就算此刻,她決定不退讓,但心里,對曾薇,依然有一種極復(fù)雜的感情。她不是不欣賞曾薇的,曾薇的成熟沉穩(wěn)、曾薇的聰敏手段乃至曾薇對之城的感情,她始終抱著一種敬重的態(tài)度;她也可以體諒她,同為女人,曾薇對這份感情,付出并不比她少,甚至大約遠(yuǎn)遠(yuǎn)比她多,并不因為她年長,她的苦處就可以被忽略;她甚至也有些畏怯曾薇,她更早認(rèn)識之城,她是他的青梅竹馬,她能夠始終在他背后支持他,她是他家人認(rèn)定的人,名正言順堂而皇之,她要做什么,都不必是一個人——除了四叔四嬸,只怕連姑姑姑父都在她那邊吧?
然而原本,她縱然不喜歡她,大約也還是可以和平相處的。如果,沒有那么一面。
這些想法她在心里掂量許久,始終覺得,還是不可以告訴之城。
她就發(fā)過去個笑臉,道:“你當(dāng)我是個醋壇子啊?!?/p>
之城道:“你以為你不是?臭丫頭,我今天要不主動和你說,你還不知道要跟我別扭多久?!?/p>
云逸自己紅了臉,還是嘴硬著說:“我哪有?是你太小瞧人——不跟你說了?!?/p>
兩個人胡亂說了一陣子,再沒有回到曾薇身上——云逸自己很清楚,之城與她,都在刻意回避這個問題,雖然,他們都明白這是不得不面對的話題,可是大約也都有些害怕吧,就算一個提起來,哪怕一點影子,另一個都會飛快將話題扯開。
人經(jīng)過一些事情,總會學(xué)得聰明一點。
起碼也要學(xué)會自知。
倘若手段不如對方,最起碼,也要學(xué)會沉得住氣。
哪怕心里緊繃的弦,早已是一觸即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