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思度,一時,竟如有千斤巨石懸在心口,冷汗如注。
見此險情,姬顯不禁冷汗?jié)L了滿身,“白大哥,別管我了!”他人還在白弈手上,腳不踏實地,嚷嚷起來底氣卻不見半點虛浮。
但白弈提著一口氣在丹田,根本無暇開口應聲,見這臭小子還在鬧騰聒噪,懶怠多與之費事,索性一掌將之推上天去。
姬顯只覺身子一輕,如有勁風托身,人已向著云端飛去,上不接天,下不著地,驚駭之下連大叫也忘了。
得了這瞬息便當,白弈身輕下來,當真是矯捷如豹。只見他踏在刀鋒之上,專踢那些突厥軍上盤要穴,陽谷、陽池、陽溪三穴便是奪刃,太陽、印堂便要倒人。他步子行得極妙,先踏兩儀,再著四象,雙爻相疊漸成八卦,或順位,或逆位,每每回到乾位或坤位時便能接著姬顯,補一掌再推出去。他身手了得,弓箭、馬刀,均傷不得他身。胡人不識這先天八卦之術,不得門路,一時被攪得陣腳大亂,稍不留神反將自己人射殺砍殺,血流遍野,倒傷無數(shù)。
白弈飛身托著姬顯,踩著突厥軍項上人頭,竟是萬夫不抵的破竹之勢,直取敵陣核心那主將而去,與趙靈所率馬軍恰成夾攻。
那胡人主將眼見不好,大呼回援。胡騎應聲變陣,立時斂翼回護,向外架起十字弩,擺出守勢。
忽然,只聽一聲裂空嘯叫,竟是趙靈將掌中銀槍投出。那長槍飛來,如蛟如龍,直取突厥軍那主將心口,殺氣迅猛,竟在夜空里劃出一道流火。
雖說擒賊擒王,但畢竟敵我懸殊,若此時真殺了這主將,惹得胡人激憤反撲,恐怕難以全身而退。
但這一槍兇猛,想硬截下恐怕也是不可能了。
白弈眼疾身快,閃身搶上前去,一腳踢在槍尖上,旋身又補了一腳在槍尾。
只見長槍向上一斜,一下扎進那胡將的獸頭高帽里,后勁強悍,將之整個人也帶著掀翻出去,當場摔下馬來。
“今番饒你一條狗命!滾!”白弈接了姬顯,在陣中空地落腳,指著那胡將一聲斷喝。
那胡將抱著腦袋癱倒在地,一時竟駭?shù)盟闹l(fā)麻。趙靈一桿長槍,透地三寸,將之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突厥軍們進又不敢,退又不得,匆忙將主將扶起,不覺僵了。
猛然間,城頭上卻鼓聲大作,戰(zhàn)鼓雷動九天,大地震顫,喊殺聲鋪天蓋地襲來,竟是勢如山崩石摧。
那胡將受了大驚,再給這么一駭,頭暈眼花,只當是城內涼州大軍殺出來了,連連喊退,爬上馬去,領著余部趕著馬蹄子便向回跑,連頭也不敢回半下。
見突厥軍潰退,白弈唯恐遠處還有大部接應,突厥軍一旦有了底氣,又要反撲,不敢久耽,當下領人返回城中,堅壁城門,嚴令任何人等再不得擅動。
他即刻召集中軍幕府升帳,將那十幾個也不知該稱一聲英雄還是該斥為逆卒的家伙喝在帳外。
“誰煽動出城的?!”他在中軍坐下,眸色一點點鋒利起來,喝問聲中已是大有震怒。
那十幾個小子全低著頭,大氣不敢出一聲,卻都不開口。
白弈見狀,知他們是打定主意共同承擔,誰也別供出誰來,不禁冷笑,“先將今日監(jiān)門的拖來,軍法伺候!”
見主帥先要斬監(jiān)門衛(wèi),那幾個家伙才略有些慌了。軍中弟兄,情同手足,自是不愿連累負義。
“出城是我的主意!”姬顯方才被沙包一樣扔了半晌,手腳還有些軟,跳起來一口擔下這罪責卻不比人慢。
這小子只怕心中還存著僥幸,他與主副帥均是私交匪淺,可以討個乖,少受些罰,故而搶著出頭。但若再滋長他這自以為是不知輕重的個性,卻將軍法威嚴置于何地?又叫諸軍將士作何感想?
白弈冷眼盯著姬顯打量一瞬,忽然一聲厲喝:“抗令不遵,擾亂軍策,依法當斬!拖出去!”
一言已畢,震驚當場。
這是他方才從狼虎陣上舍命搶回來的人,如今卻要殺了。
在場諸將紛紛開口求情,懇請從輕發(fā)落,獨獨藺姜知道他的心思,默然抱臂一旁,一言不發(fā),擺出一副但憑主帥發(fā)落的架勢。
白弈自然不舍得斬了姬顯,看著眾將哀求得也差不多了,才放軟了口風,改判了姬顯二百脊杖加站樁三日,以儆效尤,也著實算是重罰。
“身為將軍,不知督導下屬,反而縱容相助,你也難辭其咎!”罰下了姬顯,白弈又指著趙靈怒斥,同樣罰了二百脊杖加站樁三日,其余相涉人等挨個領了罰,私放他幾個出城的監(jiān)門衛(wèi)也一個沒逃過。
大棒掄完,甜棗也還是要給,畢竟這幾個小子陣前的膽色智計很是叫人欣賞,少年人熱血率性,也不可過分折了銳氣寒了人心。于是,自然少不了法外慰問安撫。
一番肅整下來,人人噤聲嘆服。
忙碌畢了,已是后半夜,殘月漸落。白弈并不急著回府,反而將藺姜支開,去了法場。
大刑過后,姬顯渾身又是汗又是血,已然暈暈沉沉歪著腦袋昏睡了過去,一旁趙靈那一雙眼睛卻亮閃閃的,月夜下皓皓如星,遙遙不知望向何方。
他看見白弈過來,似有深淺不明的輕笑在唇邊綻放,“大王的輕功真是愈發(fā)出神入化了?!彼缡钦f道,嗓音中有種懶洋洋的嘲弄。
軍營之中,只有西北道行軍大元帥,沒有鳳陽王。之前白弈已明言下令,在軍中,一律不得呼他為王。即便是藺姜,也只會在玩笑時喚他一聲“大王”。趙靈這一聲“大王”,顯然是刻意的,并非恭維。
“我罰你,你可服?”白弈將這個年輕的將軍打量半晌。那年輕精碩的身體并沒有因為刑罰而顯得虛弱,反而在月光下微微泛著血紅光澤,散發(fā)出銳不可當?shù)纳鷼?,因為征?zhàn)烙下的大小傷痕,仿佛榮耀勛章。
“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么不服?”趙靈輕哼了一聲,揚眉笑得似有些挑釁,“你錯怪姬顯了。煽動出城的是我,不是他?!?/p>
“說得好。一人做事一人當?!卑邹奈⑿Γ乱豢?,眸中精光卻陡然散出凜冽寒意。他盯著趙靈的眼睛,語聲緩慢而冰冷,“如果我曾經做過什么,找我就好,不要殃及池魚,更不可不顧天下安危,禍及黎民蒼生。”
聞言,趙靈眼中竟顯出興奮的光芒來。他在月光下?lián)P起唇角,笑得像一只狩獵中的狼,爪牙鋒利,無所畏懼。那是猶如野獸的危險氣息,隨著夜風彌漫,即便被縛樁上,不能動彈,依然不減。他靜靜笑睨白弈半晌,用一種輕如吐息的聲音訴道:“我會找你的。隨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