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華在三模考試結束三天后被叫去了老師辦公室,隨后到的還有施永道。他好像剛剛打完球,一身濕透,校服貼在身上,臉上有一條黑乎乎的汗跡,讓那兩根小胡子顯得更滑稽。
因為飯票的事,她有好久都未意識到他的存在,甚至忘記了對他的恐懼。并排坐著,她不想說話。
“是來簽字的?!笔┯赖雷隽藗€寫字的手勢,又在袖子上抹了把汗。他笑起來傻傻的,不像以往嚴肅時那么嚇人。
“嗯?”
“保送協(xié)議?!笔┯赖阑仡^看看空無一人的門口,“你被報送了,來簽協(xié)議的!”
他的口氣那么篤定,普華心里一松,不由對他笑了笑。
這可能算是兩人第一次友好的接觸。
老師回來果真發(fā)了協(xié)議書,普華拿起筆寫上自己的名字。見她寫完了,施永道也在自己的那張上鄭重簽上了字。
普華知道他二模的排名,沒想到他也會拖到最后一批簽字,回班路上,她因為心情放松了,便忍不住問他:“你怎么才簽協(xié)議,封青他們不是二模之后嗎?”
他的眼睛不知在看哪里,撓撓頭,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哦,家里本想讓我考外校。”
“也是,你的成績那么好?!彼谝淮斡芍缘莱鲂睦锏脑?。
“你的英語才叫好!”他抹抹汗,對夸獎別人不太習慣,又覺得該說點什么,于是繼續(xù)撓撓頭,“嗯……我要下樓了……?!!?/p>
“嗯?”普華認真望著他,覺得那黑乎乎的汗線變色了。
“祝娟娟肯定等你呢!”
他大喇喇說完,甩頭跑了,像個做賊心虛的壞孩子。很難得,普華在施永道背影上看到了“可愛”兩個字。
目送他跑遠,她捧起保送協(xié)議回到教室,心情依然久久無法平復。
是高興,也有些唏噓。
……
盛夏來了,沖刺的日子里,保送班的生活是愜意的。幾周后火熱的中考,對他們來說不過是風輕云淡的三天,轉瞬就結束了??嗫嘁荒甑钠床?,在這時結了最甜的果子。
從考場出來,普華和娟娟在頂樓抱在一起,她們都流淚了,流了很多辛酸又甜蜜的眼淚。
緋聞和夏日的潮氣早蒸發(fā)殆盡,普華懷揣著紙條上紀安永寫的“別氣餒”,參加了體育統(tǒng)考。
走上八百米起跑線,她咬緊牙關,身邊站著娟娟和虞世南。一聲槍響,娟娟帶著她奔出了起跑線,接棒的虞世南領著她克服了第二個二百米,第三個過來幫忙的是紀安永,他默默奔跑的側影給了普華無形的力量,她想說謝謝,只苦于沒機會開口。最后一圈接近疲憊臨界點時,紀安永把她交給了下一棒,一只大手牢牢握住了她。風里,施永道的面孔像普華夢里的剪影蒙著水霧,他的聲音穿過那層霧氣,透出了篤定堅決。
“跟著我!”
“注意呼吸!”
“不許停!”
她眼角里有淚水,因為疲勞和愈加疼痛的呼吸。但他一刻也沒有放開過,不許她降下速度,不許她放棄,拖著她行將垮掉的步伐,陪她熬過了直道的最后50米,把她穩(wěn)穩(wěn)送過了終點線。
八百米結束后,普華再沒見過施永道。
她在中暑的暈眩脫力里癱軟倒下去,平靜的結束了自己的初中生涯。
……
查分那天,普華站在公共電話亭的屋檐下,握著聽筒默念著自己的分數(shù),呼吸著淅瀝雨幕中潮暖的夏日空氣。
她以總分全校十五,英語單科全區(qū)第一的成績進入了高一重點班。紀安永進了全區(qū)前50,施永道上了紅榜,他是區(qū)里的化學狀元,進入了全市的優(yōu)等排名。
普華領到高中錄取通知書早進了三伏。她約著娟娟回學校。信筒寂寞的立在校門口,操場上三三兩兩有打球的男生,新一屆初三又開始了補習生活。
“施永道可能被四中要走,知道嗎?”娟娟站在紅榜前,指著他的名字。
普華抿了下嘴角,假裝不在意。
取了通知書,兩人回到生活了一整年的六班教室,有些大家沒收拾走的書本和雜物還分散在課桌里。
娟娟拿起粉筆,在黑板上模仿著虞世南的簽名。普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桌里是空的,連紙片都沒有。桌面上有些圓珠筆和鉛筆的劃痕,像是字,因為時間久了也看不太清。
她拿出信封里的照片攤在桌上仔細端詳,在五十張笑臉里搜尋自己。虞世南依然很酷,娟娟的新發(fā)型多了淑女氣,封青和李城寺搭著肩膀,形同他們堅不可破的友誼,裘因穿了件亮眼的連衣裙,在同齡的女生里透出一份早熟的美麗,“四人幫”站在一起,高超峰,尹程,紀安永和施永道。比起另外三個的笑容,普華覺得施永道的表情和自己有點像,似乎要沒心沒肺的開懷大笑,又難以掩飾笑容背后的一份疲倦。這一年的中考沖刺,耗去了她太多的精力,也剝奪了她太多微笑的權利。
離開教室前,普華去了紀安永坐過的位子坐了坐,桌里有一本物理練習冊,一些廢紙,還有一個拆開的紫色空信封。他一如當初沒有保留信封只拿走了里面的信,而他給她的那張小紙片,她已妥帖的收進那本化學題集里。
娟娟經(jīng)過一排桌子,叫普華去看。數(shù)數(shù)算,好像是施永道的。
桌面凌亂,有方程式,幾何題,右上角有幾個小刀刻上的字,用鋼筆染成了黑色:D的PH值。
“什么意思?”娟娟抬頭問普華,“他學化學學瘋啦?”
普華摸摸那幾個字,啼笑皆非,“不清楚,也許吧?!?/p>
她們決定回家,黑板上留下了碩大的三個字:虞世南,娟娟沒有擦掉。她在坡道上擺弄著手里的錄取通知書,突發(fā)奇想的扯了扯普華的袖子,“你說我要是寫我喜歡你,虞世南能知道是我嗎?”
“不能?!逼杖A無奈。
“哦……虞世南的縮寫是YSN,我是ZJJ,我可以寫個YSN喜歡ZJJ……”
普華沒做聲,她自顧沉浸在一些中考結束后就盤旋不去的念頭里。不管過去測定出的生活是酸性,堿性或是中性,一個三年結束了,等待她的將是另一個更加艱苦的三年。
而這其中,又會發(fā)生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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