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母親和流浪詩人的故事,但是在香港這樣一個高度發(fā)達的資本主義社會,她又該如何去回應卡布的愛。她想拒絕,卻每一次都無法下定決心。
她赤足跳下床,落地窗外,是蒸騰著霧氣的大海,大海上的波光明明滅滅,仿佛世界睜開了第三只眼。
潮濕的冷風從窗縫里灌進來,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而溫暖的屋里,她的男人正以一種嬰兒的姿態(tài)蜷縮著熟睡,他睡覺的時候,英挺好看的眉毛皺成一團。
她在玻璃窗上哈了口氣,反復寫著Andy的名字,她也不知道自己愛他什么,更不知道她愛自己什么,思緒仿佛飛馳的列車,連窗外的站臺名都沒有看清,便一氣兒駛向了荒涼的未知地。而等她發(fā)覺時,才反應過來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開始寫“卡布”這兩個字。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和卡布說清楚了,他的每一個溫存而充滿關愛的短信和郵件,總是讓她心煩意亂。
可是還未等到她和卡布攤牌,安夏已經成為了單身女子,或者說,失戀過一次的單身女子。
他的舊情人出現,她立刻就輸得一敗涂地。而他則仿佛最粗制濫制的電視劇里那般對她說:“對不起,我傷害了你這么久,我以為可以忘記他的,但是還是不行?!?/p>
唯一滑稽的,是她的情敵,竟然是一個眉目清秀、眼圈涂滿黑色顏料的男人。
她來拿忘記帶走的課本,卻看到他們兩個,看到他的臉上露出從未出現過的歡愉表情,憂傷和陰霾不翼而飛,一切都走上了正軌,流暢自然。
她沒有要他為了補償自己而開的支票,她想起他每次親熱過后的痛苦神情,和就算在睡夢中都會皺起的眉頭,明白他其實是最可憐的那一個,命運的受害者。
她依然記著他每一次灼灼的眼神,深入骨髓,仿佛變成了她靈魂的一部分。
離開赤柱的公寓,因為沒有他的接送,山路變得十分漫長。一路上遇到許多教堂,頂端的十字架,安寧空靈的圣歌,紅色格子窗里露出人類溫暖安和的笑臉。
她收到一位裹著頭巾的嬤嬤派發(fā)的傳單,上面印著《哥林多前書》上的句子:“愛是永不止息?!?/p>
嬤嬤邀請她一起參與禱告,管風琴奏出最高音的時候,一大群白色羽毛的鴿子從頭頂撲啦啦飛過。
她收到卡布的短信,卡布說他們的樂隊接到了三場演出的活,很快就能攢到來香港看她的錢。
她想起那個親吻她側臉的害羞而笨拙的男子,想起他多少年來為她保留的一副昭然若揭的懷抱。
一切宛若臺風過境,在分崩離析后,走上正軌。
她想起她和卡布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我叫安夏,安寧的安,夏天的夏?!?/p>
她沒有答應做卡布的女朋友,她還等著他攢夠足夠的錢來娶她回家。
她知道他輔導別人打架子鼓,知道他的樂隊獲得了去歐洲交流的機會,知道他寫的曲子得到了編曲的賞識,下個月就可以去錄音棚試音。
他在夏天來了一次香港,挽著她的胳膊去西貢看海;和她分吃一個哈根達斯的冰淇淋;在酒吧里握住她的手帶她跳一曲探戈。
他已經成為了優(yōu)雅的少年,只是吻技依然很爛。
而在無數個潮濕的臺風夜,她看著桌面上兩個人的合影,抱著他送給她的熊,喝著他給她寄來的家鄉(xiāng)的酸梅湯。她寫的東西慢慢變成了溫暖的愛情故事,粉絲們給她寫信,出版商讓她考慮出一本個人文集。
氣象臺發(fā)布了降溫預報,這個冗長的夏天,終于是要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