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煜或許并不知道,這些年來,桑離已經(jīng)很久沒有考慮過別人的建議了。
因為對她而言,這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也沒有什么是自己害怕失去的,所以,便沒有什么是自己必須要去做的。
哀莫大于心死——許多時候,這句話并不單指愛情。
結果,那晚馬煜沒有去加班,也沒有去取車,而是靜靜坐在“你我”,聽桑離拉琴。
桑離照舊還是坐在臺上,長卷發(fā),兩臂自然舒展,目光溫柔而迷離。
馬煜就那么靜靜地注視著,看舞臺上方的暖黃光線微微灑下來,投射在桑離剛換好的黑色長裙上,那樣柔和。不過這次的長裙不再是大V字領,而是抹胸式,腰身收得極好,長裙曳地,散開的部分綴滿了類似水晶顆粒一樣的裝飾,在燈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馬煜傾聽:溫柔的旋律,安寧和煦——德彪西的《月光曲》,在這樣屬于紅男綠女的夜晚里似乎格外舒緩悠揚。
他猜,桑離的心或許就是那樣靜靜的,沒有波瀾。
一曲終了,桑離抬頭,看見馬煜還坐在不遠處靠窗的座位上沒有走,遲疑了一下,終于站起身走過去。身邊的服務生接過她手中的小提琴,替她放進琴匣里。
馬煜看看黑色皮面的琴匣,微笑著問在自己對面落座的桑離:“如果不是內(nèi)行,還真聽不出你是業(yè)余選手?!?/p>
桑離微微一笑,抬手召喚服務生:“一杯拿鐵?!?/p>
“晚上喝咖啡不會失眠嗎?”馬煜手放在桌上,手指輕輕叩叩桌面,桑離習慣性看一眼,發(fā)現(xiàn)他無名指上的戒指不見了。
桑離淡淡答:“睡眠和咖啡有什么關系,人如果欲求難平,血液里都會自然生成咖啡因?!?/p>
馬煜笑了:“我很少見你笑,三生有幸還能聽到你開玩笑。”
“誰說我是開玩笑,”桑離看一眼馬煜,“我像是開玩笑嗎?”
“你可不像欲求難平的人?!瘪R煜端起杯,笑著說。
“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以前的我,”桑離也笑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除了生命可以付出一切,生活本身就像陀螺,越轉越快。”
馬煜怔住。
似乎,認識了她,他就經(jīng)常發(fā)愣。
她輕輕抿一口咖啡,微笑著看他:“嚇到了?”
“可是,我說的是真話,”她看著他的眼睛,“馬煜你愛過什么人嗎?就是那種不摻雜任何附加值的愛?”
馬煜沉默了。
桑離看看他,低下頭:“好像都已經(jīng)是很遠的事情了,有時候想起來,我會告訴自己,真的已經(jīng)太遠了,忘記吧。”
“可是,還是無法忘記,”她苦笑,“如果你想忘記過去一切的生活,而你又發(fā)現(xiàn)過去的人、過去的事都在你的世界里無法割舍時,你會知道,什么是窒息?!?/p>
她輕輕揮揮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一下:“就好像一根繩子,束緊你的脖子,讓你越來越喘不過氣,每天晚上睡覺都會做噩夢……”
她的神情那么疲憊:“我很久沒有對人說這么多話了,謝謝你,馬煜?!?/p>
馬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手輕輕覆在桑離交握著的冰冷的手上,他的神情安然,他的笑容美好。他說:“桑離,有人傾聽是種幸福。如果你愿意講,那么就把你的故事交給我,然后我們埋葬它,重新生活?!?/p>
他的手干燥而溫暖,有力地攥緊她,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手抽出來,可是她的內(nèi)心卻那么清楚自己迷戀這樣的溫暖。她聽見他說:“桑離,日子總是要向前的,如果你愿意,我們都在你身邊……”
如果你愿意。
桑離的眼角漸漸濕潤,在午夜時分的“你我咖啡”,那些舊日時光如同快速閃過的電影鏡頭,跳躍著、滾動著,來到她面前,來到他們面前。
原來,她沒有放得下,始終沒有放得下。
如果沒有馬煜,或許也會有別人——總是要有那樣一個人,救贖她。
那么,就這樣吧,其實這樣也沒有什么不好。畢竟,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自己總是需要一個朋友的。
桑離閉上眼,任由馬煜握住自己的手,而自己,試圖握住那些流年里匆促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