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則站在一旁,桌子太過寬大,在她的位置幾乎連單據(jù)上的字都看不清,于是目光略微斜到另一邊,毫不意外地,只見葉昊寧也正在打量她。
今天她穿著很職業(yè)的白色套裝,與第一次見面時差不多,只化著淡妝,嘴唇上是淺淺的粉紅,微微抿著,如同泛著一層柔潤的水光。
視野良好的弧面窗外天空一碧如洗,下午的陽光在窗前落了一地,而她恰好就站在光亮與陰影的交界處,因此半邊臉被鍍上一層茸茸的金邊,頸邊還有一些細碎的發(fā)絲,迎著光,也仿佛是淡金色的。
她靜靜站在那里歪著頭,身形纖細美麗,像一朵寧靜優(yōu)美的玉蘭,又如同一幅精致的剪影,連周圍的空氣在那一刻都仿佛凝滯不動。
葉昊寧卻想,還是那晚在醫(yī)院時的打扮更好一些,粉黛未施一身便裝,似乎更加符合她的氣質(zhì)。那樣單純不設(shè)防的樣子,有一種稚氣未脫的純凈,而伏在枕邊流淚的時候,明明看得出是那樣的傷心,卻只是沉默地掉眼淚,一聲不吭,只有身體在輕微地顫抖。
如果真是稚氣未脫,那么不是應(yīng)該放聲大哭才對嗎?小孩子不都是那樣的?況且,那時她一定以為他已經(jīng)離開了。
可她偏偏隱忍著,隱忍到仿佛又很堅強。嘴唇都抿得泛了白,那種無聲的啜泣,反倒有種更加令人心慟的力量。
真是奇怪,他想,怎么會有這樣矛盾的女人?
葉昊寧也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對一個僅僅見過三次面的人,竟也會如此印象深刻,簡直是前所未有的稀罕。
他回過神來,只是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低下頭去點了支煙。
誰知等到下班的時候,兩人又碰上。
肖穎忍不住在心里嘆了一聲,最近怎么這么有緣?葉昊寧的車恰好從寫字大樓外滑過,顯然是因為見到她,緩緩?fù)O聛?。那車子太顯眼太拉風(fēng),想不記住都難,肖穎晃著手袋小跑過去,敲開車窗。
可是還未等她開口,葉昊寧已經(jīng)先說:“穿著高跟鞋跑步,難道不怕摔跤?”
“女人的腳天生構(gòu)造奇特?!彼σ恍Γ吧洗蔚氖虑?,還沒正式向你道謝?!?/p>
他點頭,正色道:“好,恰好今天我有時間。”然后果然看見她瞬間呆滯的表情,心中不由覺得好笑。和她在一起,他總是心情愉悅。
“肖小姐,難道是我會錯意了?你所謂的正式,是什么意思?”
肖穎在他真誠探詢的目光下靜默了幾秒,終于認命地問:“葉先生,請問您喜歡吃什么?”
這個時間,市區(qū)里到處都在堵,從內(nèi)到外幾乎就是一個巨大的停車場。
外面暮色漸沉,稍遠一點的地方便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影子,他們被夾在一片車海之中,好半晌才能向前移動幾分。
肖穎坐在車里都有點不耐煩了,然而再轉(zhuǎn)頭看看葉昊寧,卻仍舊是一副悠然自若氣定神閑的模樣,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方向盤上,清俊的臉上不見一絲一毫的心浮氣躁。
看來他是真的十分有時間,肖穎暗想,否則碰上這樣的大塞車怎么一點都不急呢?可只苦了她了,原本打算一個人草草解決掉晚餐,然后就回家倒在床上看連續(xù)劇的。
然而肖穎卻沒料到,真正苦的還在后面。
等到終于從擁堵中擺脫出來,葉昊寧將車順暢地開到一家料理店外停好,她才傻眼。頭一回吃飯,他就點中她的死穴,那么巧,簡直讓人欲哭無淚。
事后葉昊寧問:“你對海鮮過敏,為什么當(dāng)時不說?”
她有點委屈,又仿佛很有理:“是專門請你吃飯的,地點當(dāng)然由你決定?!?/p>
“所以你就謊稱不餓,而且只挑蔬菜手卷吃?”
“嗯?!彼故呛芾蠈嵉攸c頭。
葉昊寧微微瞇起眼睛打量她,眼神認真得如同研究稀奇動物。
其實那時她已經(jīng)餓得半死,卻一心以為日本料理真是葉昊寧的鐘愛,所以才強忍著。誰讓他曾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伸出過救援之手呢?她有點受人恩惠便氣短的感覺,這就與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感覺差不多,于是索性舍命陪君子,以證明自己確實是有誠意的。
或許是肖穎那時候太傻,又或許是葉昊寧總讓她覺得高深莫測,所以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他只不過是在逗她。
其實他哪里缺那一餐飯?當(dāng)天晚上原本是安排了飯局的,最后卻被臨時推掉。他見過的女孩子似乎都對日本料理很有興趣,所以他才帶著她去,其實這些年在商場上混著,晚上幾乎都在應(yīng)酬喝酒,也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所以一向吃得很少,誰知她卻吃得更少,而且當(dāng)了一回徹頭徹尾的素食主義者。
葉昊寧過去幾乎從沒見像她這樣的女人,看了半晌,最終還是笑起來:“你怎么那么傻?”像是有點訝異,又仿佛無奈,可還是帶著她去別處再補了一頓。
那一整個晚上十分難得的清閑,沒有任何應(yīng)酬,在他九點鐘踏進家門之前,唯一要做的事情就只是看著肖穎吃東西。
而她速戰(zhàn)速決,理由則是要趕回去看電視。
后來在她下車的時候,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么,可是最終只是淡淡笑了一下,開著車在月色的清輝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