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央嘉措也知道這個故事,但他有意地不去打斷第巴的講述。直到第巴講完了,他才補充說:“可忽必烈皇帝是公正的,當他知道了這個情況以后曾經斷定說:‘本勤穿一件白袍是表示他無辜,戴一頂黑帽則表示控告是假的?!?/p>
“是啊。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擔心我們的紅脖子也可能流出白血,我們的白身子也可能戴上黑帽子?!闭f罷,注視著倉央嘉措的神色。
倉央嘉措感到第巴的這番話含有對蒙古王公的敵意,又好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同時也警惕著不要讓他覺得自己真有談論政事的興趣,于是岔開了話題:“上師,你既然早已知道我是五世的轉世,想必知道我的身世。問你一件事可以嗎?”
“當然。我將盡我所知,如實稟告?!钡诎蛯}央嘉措稱他為“上師”感到滿意,態(tài)度也謙恭起來。因為,“上師”這個詞指的是上尊達賴喇嘛的老師,而倉央嘉措是不大愛使用它的,他習慣于對誰都直稱為“你”。
“那,你知道我有什么親戚嗎?”倉央嘉措想起曾經前來強行求見他的一男一女。
“哦……”第巴想了一想,“聽說在你們遷居鄔堅林以前的老家,有你的舅父,叫朗宗巴。還有個姑姑。不瞞你說,他們都是十分貪財的人,完全不講情義。佛父佛母就是被他們驅趕出去的。”
“真的有這樣兩個人?”倉央嘉措自語著。他有些后悔了,不該讓蓋丹傳話把他們拒之于宮外。出于好奇,他應當看看舅父和姑姑到底是怎樣的兩個人?出于惻隱,或者應當給他們一點銀錢吧?
“佛父佛母搬到鄔堅林以后,就徹底斷絕了和他們的任何來往,也很可能發(fā)誓永遠不再提起他們了。所以,你是不會知道的。”第巴嘆息著,不無安慰之意地對六世說:“不必忌恨,也不必難過。這算不了什么。大人物常有大不幸,遭受自己親人迫害的事在歷史上也有不少的實例:釋迦牟尼的腳拇指是被他的弟兄勒欽打斷的;在西藏,赤熱巴巾是他的兄弟朗達瑪害死的;米拉日巴的財產、土地全是被他的叔叔、姑姑搶走的;五世達賴的父輩的家產,也是被他的姑姑騙去,交到了藏巴汗下人的手中。這件事,五世在他的著作《云裳》中寫到過。你可以不去理會這種忘恩負義的親戚?!钡诎驼f到這里,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又特意回過頭來補充了一句:“也不必理會我已經或可能懲治那些忘恩負義的人?!?/p>
倉央嘉措呆呆地坐在那里,他感到有一種難以抵御的力量正在推搡著他在旋渦里旋轉。他決心頂住它,躲開它,泅到岸上去,泅到屬于自己的岸上去。
倉央嘉措許多日子以來無心去宮后射箭,也無心打坐誦經,他時而在宮中踱步,時而望著窗外的藍天。他是焦急的,也是興奮的,他期待著仁增汪姆的到來,他相信她一定會來。他們是盟過誓的,他們的分離是意外的,被迫的?,F在他當了達賴,雖然不能結婚,卻有了保護她、養(yǎng)活她的能力。不能結婚算什么?能夠相愛就行了;不能公開相愛算什么?秘密相約就行了。
當他被監(jiān)護著離開錯那的時候,他曾經以為和仁增汪姆的緣分盡了,感到絕望。但是感情的線卻一直無法扯斷,相距越遠,思念越深。塔堅乃的出現不是天意嗎?這是個多么難得的替他去尋找仁增汪姆的人選啊!塔堅乃會把她帶到拉薩來的。這就證明他們的緣分沒有盡,他們會有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