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達賴汗和拉藏王子,他一點兒信息也不愿透給他們。他心想:皇上我都瞞了多年,還不能再瞞你們幾天嗎?欺君之罪都沒有追究,你們蒙古人又能把我怎么樣?再說,如果一定得同你們商量,豈不是我主動承認了自己是受你們管轄的嗎?
桑結(jié)甲措走到布達拉宮的平臺上,望著白宮的東、西日光殿——達賴的寢宮,得意地自語著:“我就要為它請來主人了……不,他只是個孩子罷了。大事還得由我來辦啊!”
阿旺嘉措一行來到浪卡子時,主持他受戒的班禪還未到達,就在寺院中住了下來。為什么要在此地停留,沒有人知道。一切都還籠罩著神秘的色彩。
浪卡子是一個開闊而平坦的地方,緊靠著羊卓雍湖的西岸,索稱歌舞之鄉(xiāng)。阿旺嘉措第一次見到這樣美麗的景致。他再三要求走出寺院,到外面去領(lǐng)略一下湖邊的風(fēng)光。到了第三天,終于得到允許,條件是不可走遠,不可乘船進湖,還要有侍衛(wèi)和隨從跟著。
他站在湖邊,微風(fēng)拂動著他的長發(fā),掠起湖面的波紋。湖水是深藍色的,天空是深藍色的。湖水無邊,天空無際,天映水,水映天,連空氣都藍了。一切都是那么明凈,像玻璃制成的錦緞。湖中的石島,湖岸的蒼山,遠峰的積雪,都爭著把自己的影子投到湖水的深處,永無厭足地浸泡著,誰也不能拉它們出來。黃鴨、白鳥、天鵝……成群地在水面上浮游著,好像岸邊草地上的牛羊一樣安詳。
阿旺嘉措心想:怪不得民歌中唱她是“天上的仙境,人間的羊卓”呢!又怪不得民間傳說她是一位仙女變成的呢!人們常以為看景不如聽景,這一回可是聽景不如看景了。
一條巨大的細鱗魚跳出了水面,挺了一下身子,又彎曲著柔軟的腰,閃著銀白的光,鉆入了水底。是仙女的衣襟上散落出來的一顆寶石吧?
那仙女是誰呢?該不是仁增汪姆吧?雖然不會是她,可應(yīng)該是她。如果這湖水真是仁增汪姆變的,他將毫不猶豫地跳進去,醉死在幸福的甘露之中。
走著走著,他來到一座牛毛帳篷跟前。聞到熬茶的香味,才感到又渴又餓了。一位老牧民看到來了個清秀的少年,動了好客之心,請他進去喝奶茶。阿旺嘉措發(fā)現(xiàn)帳篷桿上掛著六弦琴,在得到主人的允許之后,就取下琴彈唱起來。他彈唱的是次丹堆古的曲調(diào),唱的是最近他寫的那幾首情詩。老牧民端坐在柔軟的羊皮上,聽得入了迷,雙手扶膝,雙眼微閉,像是坐化了的活佛……由此,若干年后,西藏民間流傳著一個傳說,說這位老牧民后來知道了阿旺嘉措就是六世達賴,胸前抱著一大塊新鮮酥油,背后背著一腔風(fēng)干羊肉,懷里還揣著人參果和奶渣,到拉薩去看望阿旺嘉措。他站在布達拉宮前,對著像星星一樣無數(shù)的窗子,放開嗓子大喊:“喂——阿旺嘉措!”僧官們因為他竟敢直呼達賴原來的名字,把他捆起來要割他的舌頭。這驚動了六世本人,遂把他請進宮去,向這位老阿爸賠禮。六世看到老人的鞋子破了,就把自己的金絲錦緞云底藏靴脫下來送給他。從此,羊卓雍湖邊的牧民,都愛穿這種靴子。
34歲的五世班禪羅桑益西于九月初從扎什倫布寺趕到了浪卡子。緊接著,44歲的第巴桑結(jié)甲措也從拉薩到達。兩個人立即舉行了會談,讓14歲〔1〕的阿旺嘉措坐床。
當(dāng)班禪和第巴告知阿旺嘉措,他就是第五世達賴喇嘛的轉(zhuǎn)世凈體的時候,他震驚萬分,逐漸解開了心中的疑團。他,出身于信奉紅教的家庭,竟然一下子成了黃教的領(lǐng)袖!他,一個從小放牛的少年,怎么會一下子坐上這樣崇高的尊位!他,一個時刻思念著情人的青年,如何去充任主持千萬人修行的神職!他,一個和屠宰人交朋友、認小店主做阿媽的平民,忽然間竟要接受神圣的班禪和威嚴的第巴的崇敬!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佛的旨意?還是命運的安排?或者是一場夢?這是在開一個荒唐的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