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這老頭兒很奇怪？”夏曉薇悄悄地問沈默。

此時，大廳里響起站務(wù)員的聲音：“乘坐1625次列車的旅客排隊(duì)檢票了！乘坐1625次列車的旅客排隊(duì)檢票了！”

人們爭先恐后地涌向檢票口。

“排好隊(duì)，排好隊(duì)！”女檢票員在維持秩序。

沈默和夏曉薇有意站在隊(duì)伍的后面。他們看到柳墩兒和那個老頭兒也排在隊(duì)伍里。沈默心里不停地打鼓，怎么會這么巧？夏曉薇的手緊緊地握住沈默的手。

兩個人上了車，他們的座位在15號車廂，找到座位后。沈默悄悄地對夏曉薇說：“看來，我們這趟車要睜著眼睡覺了?！?/p>

火車上一片昏暗，因?yàn)槭巧钜?，車廂里有幾盞小燈發(fā)出微弱的光。那老頭依然帶著柳墩兒在車廂里來回走動著，試圖找到空位置坐下。顯然，他們很不招人待見。人們看到柳墩兒的樣子，紛紛露出驚恐而且嫌棄的神情。本來車廂里的旅客并沒有滿員，幾個空位旁邊的旅客看到他們，紛紛嚷道：“有人了，有人了！”誰都不愿意讓他們坐在自己身邊。老者無奈，只好帶著柳墩兒走到兩車廂之間的連接處的狹小空間。此處緊鄰著廁所，左側(cè)放著一個大大的垃圾桶，老頭兒把口袋放在隔間右側(cè)的地板上，自己坐在口袋上面。就讓柳墩兒蹲在旁邊兒。

沈默和夏曉薇的座位離老頭兒蹲的地方很近。

火車行駛了二十分鐘之后，沈默小聲說：“我過去看看，你別動?！?/p>

夏曉薇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說話。

沈默起身，走到老頭身邊，看到柳墩兒曲蜷的身子蹲在過道旁。沈默故意撞了柳墩兒一下，裝作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在地的樣子，雙手扶在過道的隔墻上。然后慢慢站穩(wěn)，佯裝打量著柳墩兒，故意發(fā)怒：“你怎么搞的？沒看到擋著道兒啦！”同時，抬腳作欲踢狀。

旁邊的老頭兒連忙對沈默說：“大哥別發(fā)火，我這侄兒腦子有病。您別和個傻子一般見識！”

沈默看著老頭兒，看樣子老頭兒有六十多歲，背微駝，面色黎黑，褶子多得像是核桃紋，瘦長臉，眉梢有幾根長長的白眉毛特別顯眼，眼球混濁無光。“他是你侄兒？”沈默問那老頭兒。

“說侄兒順口。其實(shí)，他是我表姐的孩子，我是他表舅。我表姐是個苦命人，表姐夫死得早，表姐一個人拉扯這么個傻兒子。前不久，我表姐也死了。表姐沒有兄弟姐妹，我算是她最近的人了。她臨死前給我來了信，把一輩子辛辛苦苦掙的幾個錢寄給我，托我?guī)退疹欉@個傻子。唉，都怪我來得太晚了，臨死都沒能和表姐見上一面。莊稼人，有什么辦法呢？前一段時間正是插小秧的時候，忙啊，哪能脫得開身！這不，我得把這傻孩子接到我家里去?。　蹦抢项^說著一口帶有濃重的南方口音的變腔變調(diào)的普通話。

“老大爺是哪里人？”沈默問。

“韭菜坪。小山村，窮??！”老頭說。

“韭菜坪在什么地方？”沈默掏出香煙，遞了一支給老頭兒。

老頭兒卻不敢接，擺著手說：“那怎么好意思呢？”

“別客氣！來一支吧！”沈默說。

老頭兒的手欲伸未伸，混濁的眼睛卻死死盯住沈默手里的香煙。

“拿著！”沈默將香煙遞得離老頭兒更近一些。

老頭兒這才接過香煙，有點(diǎn)受寵若驚的模樣。沈默幫他點(diǎn)煙時，老頭兒的拿煙的手居然有點(diǎn)顫抖。老頭兒貪婪地吸了一口煙，贊嘆不已：“好煙啊，真是好煙！你看我是老糊涂了，以為是在我們家鄉(xiāng)呢！韭菜坪韭菜坪的。在六盤水，韭菜坪是我們村?！?/p>

沈默心想，老頭兒家住六盤水？也是貴州人？會有這么巧的事？這老頭到底是什么人？他帶著柳墩兒上六盤水想要干什么？沈默不動聲色，繼續(xù)像嘮家常似的說：“老人家，你這表姐嫁得可夠遠(yuǎn)的。當(dāng)時怎么嫁到聊城的？”

“不是我表姐嫁得遠(yuǎn)，是我媽嫁得遠(yuǎn)。我外公家就在聊城。外公外婆一共就生了兩個女兒，一個是我表姐的媽，一個就是我媽。表姐的媽，就是我姨媽，嫁在當(dāng)?shù)亍Ｎ覌尲藿o了一名軍官。隨著軍官去了貴州。后來，軍官的隊(duì)伍在六盤水吃了敗仗，隊(duì)伍被紅軍打散了，軍官死了。我媽一個人流落到韭菜坪。再后來，就嫁給了我爹。那年月，活個人難??！”老頭兒說著說著，眼角就有些潮潤，好像是怕沈默看到，連忙用袖口去擦拭，并掩飾地說，“眼里飛進(jìn)一只小蟲兒。”

“你表姐就沒給自己這個傻兒子留下什么產(chǎn)業(yè)？”沈默假癡不癲。

“要說我表姐家，解放前還真是個大戶。表姐夫的祖上，聽說還中過進(jìn)士。表姐夫的爸爸，是齊魯大學(xué)畢業(yè)，可惜死得早。他這一死，家道就不行了，表姐夫他媽帶著孩子，只能坐吃山空。到解放前，已經(jīng)窮得不像樣子了，家產(chǎn)能賣的都賣了，就剩下六間門面房，政府給定了城市貧民的成分。聊城解放是1947年，表姐夫才一歲多一點(diǎn)。這不，直到表姐死，也還是那六間老屋。只是那地方卻變得金貴，說是能賣十多萬呢！我可不敢做主。得等我兒子回家后，讓他來聊城看著賣了，他在深圳打工，到年底才能回家。如果真能賣上十幾萬，不光是能養(yǎng)活傻子一輩子，我們都能跟著傻子沾光呢！”說到這兒，老頭兒露出一點(diǎn)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