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上早笑道,能行呢,趙書記,那我就不打擾趙書記了。
那就這樣吧陳經(jīng)理,等你回來,我請你吃飯。趙源說。
放下電話,趙源心情不錯,他環(huán)視著自己的辦公室,初來能源局時的那種陌生感覺,他此時已經(jīng)回味不出多少細節(jié)了,他對現(xiàn)實身份的自省意識,正在逐漸淡化,如今他在角色轉換這個事上變得越來越自然了,在一些場合和一些人面前,已經(jīng)不必像當初那樣刻意這么著,或是一定那么著,一種新的與現(xiàn)實環(huán)境對接的思維習慣,還有新的思考方式,差不多就要變成他的一種生存本能了。
趙源看過幾封信,接著往武雙辦公室打電話,隨后就過去了。
趙源見到武雙的第一感覺,就是他衰老得不像樣子了,臉上的肌肉,松塌塌沒有活力,也沒有一點光澤;兩個鬢角,像是為了飾演什么戲里的一個落魄角色而故意染出了夸張的白色。再細看他的肩頭,似乎也瘦弱了許多。
回來了趙書記?武雙握住趙源的雙手說,曬黑了。
趙源嗓子眼梗塞了一下,但還是開了口,武書記——
來,坐坐,趙書記。武雙配著手勢說。
趙源從他說話的音調里能感覺到他此時很克制自己的情緒,心里禁不住再一次翻涌起來。
坐下后,武雙嘴里的話,既不沾能源局,也不提自己的家事,而是詢問趙源此次出國的感受,就像他過去從來沒有出過國似的。
在武雙的一個飄搖不定的眼神里,趙源突然悟出,怪不得吳孚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把自己帶到國外去,原來老領導是讓自己躲開……趙源打了個激靈,心騰地跳蕩起來,像是剛從一個險境里脫身,魂還沒穩(wěn)當下來呢。
剛才武雙的腦子,確實是開小差了,差到了醫(yī)院里,那個容人靈魂長久安息的僻靜地方……
那天,在醫(yī)院的太平間里,面對整了容的兒子,武雙臉上并沒有滾滾淚水,情緒還算控制住了。不過后來,他手上的一個告別舉動,還是表達出了一個父親的沉痛哀思。那一刻,四下里出奇的寧靜,五月的陽光,從一排綠得有些油性的楊樹頭上滑過去,斜著撲向太平間,把幾扇窗欞上的玻璃,照出了行云流水般的幻影,使得武雙投上去的目光忽一下就破碎了,碎成閃爍的金星銀星,讓他迷惑。跟隨的人看見武雙走進太平間時,把背后一縷像是連著他身體的陽光也領了進去。
在這樣的地方,語言似乎永遠表達不出什么,不然他武雙是不會這樣無聲無息地佇立的,因為一個父親,站在親生兒子生命的終點,就是憑本能也會以生命的名義,流露出他對生命的寄情,何況這還是一個年輕的生命??!
武雙換了個位置,讓一片隨他而來的陽光,盡量都集中到潔白的單子上,因為他清楚,在單子下面,蓋著的不是一件物體,而是一個因意外而離開他父母親的青年人,盡管這個青年人活著的時候有很多毛病,比如玩世不恭,比如招搖撞騙,甚至還可能在什么地方有違法行為,可是這一切對他眼前的親人來說,似乎都不重要了,因為現(xiàn)實的意義,也僅僅是一個父親,為他意外而去的兒子送行。武雙慢慢垂下頭,把兩個一直都在緊握的拳頭,顫抖著打開,小心翼翼伸過去,抓住白單子的邊角,停頓了幾秒鐘,換了一口氣,輕輕掀起白單子。他凝視兒子的臉——由于浮腫的緣故,兒子臉上受損的肌肉紋理,沒能在生命停止呼吸時回到自然狀態(tài),導致臉皮緊緊地繃著,在沒有一點彈性的情況下,居然還能發(fā)出晶瑩的冷光,武雙的喉嚨口,猛然滾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