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人問我是干嗎的,我會說:“我是審計師。”很多人也會狐疑地問:“審計師是什么?”我氣如洪鐘地回答:“就是查賬的!”雖然狹隘了一些,但是問的人多會做恍然大悟狀。盡管他們還是會把查賬的概念跟“公檢法”聯(lián)系在一起,不過至少大方向是對了。
現(xiàn)在有人問我是干嗎的,我只能說:“我是做咨詢的?!泵靼c兒的會問:“做什么咨詢?。俊庇谑俏抑荒苄邼卣f:“商業(yè)風險、內部控制和內部審計?!眴柕娜嘶疽呀?jīng)一腦門子的問號了。但是他們還會追問:“那是什么???”我只能再說:“其實就是看看你的工作程序上有什么漏洞。”問的人又假裝恍然大悟狀,然后假裝理解地說:“明白了,你是做系統(tǒng)支持的。”我表嫂更氣人,她琢磨了琢磨“咨詢”這個詞的意義之后,問:“婚介你們管嗎?”……
我進咨詢公司在家SOHO了沒多久,老板就再也看不下去了,拼命接了一個在北京的薩班斯法案合規(guī)的項目,抓了全公司的人來做。當然,北京仍舊只有兩個員工,馬文和我。
負責這個項目的董事叫Susan,這個女人對我未來的職業(yè)生涯影響非常深遠。她和我們所有人只是為了錢而工作不同,她是為了興趣而工作,她喜歡干咨詢這行,把寫報告看成是一種樂趣。所以如果這種人不是工作狂,那就沒有天理了。
我們誰也沒有真正做過薩班斯合規(guī)的項目,因為我們全部是審計師出身。以前做審計,主要是看報表、看憑證、作調整,寫的工作底稿都是解釋這個數(shù)字是怎么來的。薩班斯合規(guī)需要看更多業(yè)務流程的控制內容,工作底稿是流程圖和一種叫做風險控制矩陣的東西。工作的訪談量很大,我和馬文都沒有經(jīng)驗,以前連流程圖都沒有正經(jīng)畫過,所以有些手忙腳亂。
Susan興致盎然地投入了工作,不斷摸索工作模板和工作方法,反復讓我們修改我們的工作底稿,總是嫌我們做出來的東西不夠細。本來我是經(jīng)理級別,馬文是項目經(jīng)理級別,如果還是在會計師事務所,那我們倆應該是負責審閱別人工作底稿的人?,F(xiàn)在由于行業(yè)不同,大家都是第一次接觸,所以連Susan都要落手落腳親自畫流程圖,我和馬文基本是在做小朋友們的工作。一切重新開始。
我最喜歡做的事情是工資測試。這個測試是我做的最認真的一個了,如果你有幸或者不小心路過了我的辦公室,你會看到一個女生抱著一大本厚厚的文件夾在燈下苦讀,有時還會情緒激昂地嘆一口氣。我很有種在偷窺的感覺,因為我在看一份連大多數(shù)客戶可能都沒有權利看到的文件,這家公司每個人的工資都歷歷在目,看得我是心驚肉跳。
我像個巫婆一樣扎在這些表格中喃喃自語,時而激動時而憤慨時而嘲笑時而滿足。表格中的這些人再次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時,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的數(shù)字符號,他們的腦袋頂兒上都閃現(xiàn)出一萬、四千、八千的字樣。路過他們的時候我或許會悲傷地想:他為啥能拿那么多錢呢?恐怕每個人都有偷窺別人的想法吧,我就偷窺得明目張膽且不亦樂乎。雖然看工資表格看得眼睛都花了,但我還是認為這份工做只有做這個測試的時候才有極大的樂趣。
Susan的壓力很大,所以有時候對待我們有點歇斯底里。比如,她打電話給馬文,馬文沒有及時接,那一秒鐘之后我的電話就響了;如果我也沒接,那馬文老婆的電話一秒鐘之后就響了;如果馬文老婆也沒接,那馬文他媽的電話一秒鐘之后就響了……真難為她竟然能收集這么多的電話號碼。
我很怕Susan,因為她對工作太癡迷了,而我正好處在工作倦怠期,非常懶散。她不遺余力地不停催促我和馬文趕緊出底稿,我能感受到她對我的不滿。但是有Simon站在我的身后,她暫時也不會把我怎樣。
公司挑選了北京的一家寫字樓作為辦公室,我們終于不在家SOHO了。但是SOHO的生活讓我養(yǎng)成了晚起床的生活習慣,現(xiàn)在突然間九點鐘要上班,我最大的問題是起不來,上班總是遲到。Simon是不管遲到的,他認為只要把工作做好,其他事情不必過度追究。有天我十點多了才到公司,秘書迅速把我拉到一邊對我說:“你趕緊給Susan打個電話。”后來我才知道,Susan打電話到公司找我,秘書企圖說我去見客戶了,于是Susan一針見血地指出:“我知道她沒在客戶那兒,我也知道你們總是包庇她,她現(xiàn)在到底在哪里?!”
于是我盡量少跟Susan接觸,因為她太聰明了,對我的那些小伎倆能夠一眼戳穿。有時候我一時興起想要拍拍她的馬屁,會被她一句話頂回來,搞得我很尷尬。我也是很識相的人,再也不會在拍馬屁這個問題上做過多嘗試。馬文還算老實,所以Susan更加喜歡他。那個項目到了后期,也開始天天加班,但是和審計師比還是小Case,只是有Susan在,氣氛還是有點壓抑。我們客戶的辦公室沒有窗戶,非常悶也非常靜,Susan像雕像一樣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我們就也不敢動,因為一動就會有細碎的響聲,會把Susan的大圓眼吸引到出聲的地方來。常常是每到晚上大家就全部無話,Susan全身心投入工作,我們則在旁邊連大氣也不敢出。
項目順利做完,Susan回了上海,我終于可以和她保持距離了。聽說在年度評估的會議上,她特別批評了我的懶散,并且堅持要給我打很低的分數(shù),但是我不以為然,我和Susan性格不合,沒辦法。當然我心中也暗暗慶幸,好在Susan是在上海總部上班的,如果天天出現(xiàn)在我眼前,非把我逼瘋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