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場雪

日月:源于異域的哀樂心情 作者:馬家輝


時常失眠,失眠時,時常不經(jīng)意地憶起芝加哥的風風雪雪。

生平第一次和雪打交道,是在芝加哥。

那一夜,在燈下啃讀橫行霸道的西洋經(jīng)典,忽一抬頭,赫然看見窗外雪粉漫飛,天色是詭異的橘紅,折映成淡紅的雪粉仿佛帶著某種早經(jīng)安排的韻律在風里旋舞。隔著窗,我真懷疑是否有人故意躲在什么地方播放音樂,遙遙指揮風雪排演一場美麗的旋舞曲,以慰我寒夜誦讀之苦。好一場善解人意的雪襲。

第二次雪襲,起于傍晚。步出圖書館,等候學校巴士接載返家。校車久久未至,皎皎白雪卻說來就來,一不留神,發(fā)上肩上衣上鞋上皆已皚皚。我興奮得對身旁一位陌生女子說:“這是雪嗎?這是雪啊!”

這一場雪之接觸,等了二十六年。我覺得雪很溫柔,不知皎皎白雪啊對我有何感覺?

芝加哥的雪是千面女郎。

在屋內(nèi)爐火前獨斟或沉思時,窗外的雪親切得像一位遠來訪候的老朋友。雪無言,我不語,卻兩心知。

從超級市場提著兩袋沉甸甸的食物涉雪回家時,遮天卷地而至的雪是一頭張牙舞爪的猛獸,與我對峙。

夜半失眠,瞥一眼屋外樹上車上街道上把一切覆蓋復覆蓋的厚厚積雪,總難自禁涌起一股過度自憐的凄涼。剎那間,驟覺天地茫茫,一身如寄,八方風雪盡在此。

初到芝加哥,在朋友處借住五天,后在校園附近租到一個小房間,月租兩百,算是便宜。

屋主Bob是伯克利大學歷史學博士,雖在De Paul大學兼課,正職卻是送報員!每天凌晨三點出門送報,風雪無改!

他編寫過一本To End War,并出錢出力替一個叫做“World without War”的和平組織做義工二十五年之久。怪人也。好人也。

有室友Nat,亦是怪人,一天講不到五句話,沉靜得可怕。

故我跟獨居無異,整天無人可對談。想講話,只好上唇對下唇講,自言自語是也。

屋內(nèi)有一只黑貓,似也有“種族歧視”,不太理會我,甚少對我“喵喵”叫。我乃常對它大罵英文,以練習英語罵人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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