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傅焉綺款款地道，“我也曾心軟，想放你走，可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我想，就算玉宸會恨我，我也不得不殺了你。但你放心，你若死了，玉宸對烈獄門來講，就再沒有利用的價值。我可以保證，沒人能傷他一根頭發(fā)，我會用我的余生來守護他?！?/p>

木紫允默不作聲。

但痛苦的神色已經(jīng)依稀可見。

樓煙尋估算得很準確?；ι⒌男Яυ诖藭r已發(fā)揮到極至。她連撫琴的氣力也沒有了。如同一個沒有習過武功的人。

這時。

滿院的秋風颯颯。蕭瑟。寂寥。似有無數(shù)離人的眼。蒙塵的心。樓煙尋緩緩地扔掉桫欏琴，拔出庸碌劍，狠狠的，對準了木紫允的心臟。

隔空刺去。

§ 暮云過了

曈昽晨景。明滅曉光。

那一劍，沒有刺入木紫允的心臟。劍尖停留在了胸口一寸以外的地方。凝固如冰凌。樓煙尋只是呼喊了一聲，轟然倒地。

木紫允看著他不瞑閉的眼睛，張大的嘴，還有脖子上如裂谷一般的九節(jié)鞭的傷口。驚得目瞪口呆。傅焉綺淡然一笑，道：“我也是自私的。你若死了，玉宸會怨我一輩子?！痹瓉韯偛诺哪欠捴皇钦f給樓煙尋聽，是想降低他的戒心以便偷襲，傅焉綺始終也做不到殺了木紫允。

無法，殺了那個，明玉宸所深愛的女子。

她的笑容那么悲涼，那么無奈。

木紫允良久不能言。她所遇上的，來自烈獄門的門徒，無論是明玉宸還是傅焉綺，都有著看似復雜卻最單純的心機，他們是如此的堅韌與熾烈，她也許永遠無法企及。他們的身份或許污濁難藏，是溝渠里最黑暗的一塊，但他們卻偏生要木紫允生出了感動與敬佩來。

傅焉綺告訴木紫允，她將明玉宸鎖在莊園地下的囚室里。她扔給木紫允一把銅鑄的鑰匙。然后縱身躍上圍墻。

“傅姑娘，你要去哪里？”

“我是烈獄門的人，自然要回去復命?！迸颖硨χ咀显?，臉上的笑容凄然，她看不見，卻可以想象得出，她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圍墻外，僵了許久，獨自無言。化功散牢固地盤旋在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她虛弱地低身拾起鑰匙，朝著地下囚室慢慢走去。

化功散的毒，只是尋常普通的毒藥，很容易便可以解開。這一點，明玉宸也知道。所以，他才會在囚室的門打開以后，在聽木紫允講述了剛才發(fā)生的事情以后，慢慢地朝著囚室的大門走去。

“你要去哪里？”木紫允再度問出這句話。

明玉宸回頭對她笑：“其實你的心里已經(jīng)有答案了，不是嗎？”木紫允搖頭：“你的武功已廢，你縱然回了烈獄門，又能怎樣？”

“至少給焉綺一個交代?！泵饔皴返?，“若不是為了我，她不會變成烈獄門的叛徒。而我們都知道，沒能完成自己的任務(wù)，縱然天涯海角，也逃不出門主的五指山。她跟我一樣，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回到烈獄門，承擔這一切的后果。”

囚室幽暗，甚至照不出各自臉上的表情。男子只能在話語中放進更多的從容與笑意，他說：“木姑娘，你保重了?！?/p>

“明玉宸——”木紫允著急地喊著他，“答應(yīng)我，一定要保住性命，到揚州來找我?！边@清脆的嗓音，像繞梁的華章，盤旋在空蕩蕩的囚室里。

明玉宸淡然一笑：“好，我答應(yīng)你?！?/p>

很久以后，木紫允仍然會覺得，她和明玉宸，雖然相處不深，但她卻是了解他的。那是屬于彼此的默契。她能猜到他在聽聞了傅焉綺的消息之后會做出怎樣的抉擇。由始至終，這個少年都光明磊落，沉實而有擔當。傅焉綺是為了他而背叛烈獄門，倘若他放任她回去受罰，置她的安危于不顧，木紫允想，我反倒是要唾棄他的吧。

可是，那樣完美的明玉宸，卻犯了終身也不可彌補的過錯。他失約了。他沒有履行那個承諾。沒有到揚州來找她。

木紫允總是要想起她是如何在昏暗的囚室里目送少年離開的背影。她常常想，若是有一天明玉宸真的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她會是怎樣的心情？

她懂得他的情意。

雖然這情意他始終深埋著，不肯在她的面前承認?；蛟S正因為這樣，他們才可以相處得那樣坦蕩，酌酒對飲盡歡顏。

一個又一個的春夏過了。

揚州的水，消過又漲；揚州的花，開了又謝。

木紫允常常在夜里撫琴，撫的都是溫婉如流水的古調(diào)。每次曲終，她的心里模模糊糊的，都會閃現(xiàn)出一個人影。

仿佛是明玉宸。

又仿佛是別的某個人。

霜風凄緊，關(guān)河冷落，曲折綿延的，在歲月里刻滿了同樣的字：暮云過了，秋光老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