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政委,鐘政委……”耳邊明晰地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睜眼一看,沒有硝煙,沒有槍聲,沒有火光,只有一張張可愛的臉。
看清了其中的一張,我猛地翻身抓住了他的手,“王直科長,快去追敵軍。”
他笑了,勝利者的微笑,“鐘政委,敵軍被消滅了?!彼鲋?,讓我躺下,“好好養(yǎng)傷吧?!?/p>
“啪啪……”荷花塘的魚兒跳了起來,鐘國楚眼前展現的是殘荷漂浮、池水清清的水面,那層層漣漪向四周擴散,直達塘邊,輕吻著濕濕發(fā)亮的泥土。
鐘國楚望著清清的池水,又摸了摸小腿,忽地,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脖子,手觸到一處光溜溜的疤痕,光滑涼快,但沒有通常的舒適,自己的心卻不由得陣陣緊縮起來。
樟平縣、豬仔壩,茫茫大山,竹林密布,修篁萬桿,山花爛漫,樟樹參天,金狗頭,山羊須遍地吐綠噴翠,顯示著旺盛的生命,山如青螺,天際飄云,狂風吹來,山風習習,林濤聲聲。
隨著一聲槍響,硝煙從密林中升起,火光也隨之而起,頃刻間豬仔壩的美景變得灰白迷蒙起來。我,樟平游擊支隊政委,率隊與敵奮戰(zhàn),戰(zhàn)斗空前激烈,三年游擊戰(zhàn)爭,艱苦異常,子彈如蝗飛,嗖嗖嗖貼身而過,樹葉的飄蕩聲、樹枝的斷裂聲、子彈擊中巖面石頭的迸裂聲交替在一起,敵人沖上來了,我從草叢中飛身而出,突覺脖子一熱,手一摸,熱血一片,驟然間,眼一黑,天地旋轉起來,腿一軟,心里一陣難過,栽倒在地,肺部感到從沒有過的窒息。
“撤,快撤!”我叫喊著,但嗓子如堵了東西而發(fā)不出聲來,我兩手亂抓,張嘴叫喊,戰(zhàn)士們仍不明白我的意思,一個戰(zhàn)士遞筆而來,我喘著氣,在紙上寫道:撤退!我是興國埠頭人,死在福建豬仔壩,同志們要堅持戰(zhàn)……
眼前一片黑暗、黑暗、黑暗,肺部的窒息感更強了,腦海一片空蒙……
好癢,好癢,嗓子好癢,心一陣痙攣,胃一陣翻動,嗓子又一陣癢,一股氣流襲向咽喉,那堵著的軟綿綿的東西噴射而出,隨著軟軟的滑滑的東西而出,我的肺有一種從沒有的快感,一股清涼之氣迅速掃襲著心肺。身體在搖晃,周圍嘎吱嘎吱聲一片,我覺得自己的身體一上一下在空中平移著。
我費力地睜開眼,眼前的一切顯現了,兩個戰(zhàn)士用擔架擔著我行走在山路上,荊棘時時地拂掠著他們的雙腿。
我輕輕地叫了一聲,兩個戰(zhàn)士驚叫一聲,擔架隨之下墜,安放于地面。
他們熱淚滾滾,緊緊抓住我的手,述說著先前的一切。
原來在豬仔壩,我已昏迷過去,氣息全無,兩個戰(zhàn)士把我抬到了九州山臨時醫(yī)院,小醫(yī)生一摸鼻子,搖了搖頭,兩個戰(zhàn)士要追趕部隊,含淚囑托醫(yī)院,把我埋葬好,現在醫(yī)院吩咐兩個同志抬我往山中掩埋,不料我神奇般地醒來了。
兩個同志看到我吐出的還冒著熱氣的軟軟之物,紅紅的,原是一個淤血之物……回到醫(yī)院,醫(yī)生分析,由于子彈擊中脖子,喉頭凝固的血塊堵住了氣管,醫(yī)院見我沒有呼吸,便以為我犧牲了。
養(yǎng)傷養(yǎng)傷,我哪有心情養(yǎng)傷,我必須追趕部隊……
破爛的衣衫,褪了色的藍腰帶,一頂爛雨笠遮住了大半個臉,手中握著一把大砍刀,肩上扛著纏著藤索的竹杠,我成為一個地道的閩西樵夫。
穿行山中,行走兩個晝夜,沒有找到游擊隊的蹤跡,第三天,一個新墳出現在眼前,上面有松枝和野花編制的花圈,一塊舊案板插立墳前,上有文字,走前一看,上書“鐘國楚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