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識字到上學(1)

留得年年紙上香:齊白石的今生今世(四色圖文典藏本) 作者:齊白石


一八六四年-一八七 年

同治三年(甲子o一八六四),我兩歲。四年(乙丑o一八六五)我三歲。這兩年,正是我多病的時候,我祖母和我母親,時常急得昏頭暈?zāi)X,滿處去請大夫。吃藥沒有錢,好在鄉(xiāng)里人都有點認識,就到藥鋪子里去說好話,求人情,賒了來吃。我們家鄉(xiāng),迷信的風氣是濃厚的,到處有神廟,燒香磕頭,好像是理所當然。我的祖母和我母親,為了我,幾乎三天兩朝,到廟里去叩禱,希望我的病早早能治好。可憐她婆媳二人,常常把頭磕得"咚咚"地響,額角紅腫突起,像個大柿子似的,回到家來,算是盡了一樁心愿。她倆心里著了急,也就顧不得額角疼痛了。我們鄉(xiāng)里,還有一種巫師,嘴里胡言亂語,心里詐欺嚇騙,表面上是看香頭治病,骨子里是用神鬼來嚇唬人。我祖母和我母親,在急得沒有主意的時候,也常常把他們請到家來,給我治病。經(jīng)過請大夫吃藥,燒香求神,請巫師變把戲,冤枉錢花了真不算少,我的病,還是好好壞壞地拖了不少日子。后來我慢慢地長大了,能走路說話了,不知怎的,病卻漸漸地好了起來,這就樂煞了我祖母和我母親了。母親聽了大夫的話,怕我的病重發(fā),不吃葷腥油膩,就忌口忌得干干凈凈。祖母下地干活,又怕我呆在家里,悶得難受,就把我掮在她背上,形影不離地來回打轉(zhuǎn)。她倆常說:"自己身體委屈點,勞累點,都不要緊,只要心里的疙瘩解消了,不擔憂,那才是好的哩!"為了我這場病,簡直把她倆鬧得怕極了。

同治五年(丙寅o一八六六),我四歲。到了冬天,我的病居然完全好了。這兩年我鬧的病,有的說是犯了什么煞,有的說是得罪了什么神,有的說是胎里熱著了外感,有的說是吃東西不合適,把肚子吃壞了,有的說是吹著了山上的怪風,有的說是出門碰到了邪氣,奇奇怪怪地說了好多名目,哪一樣名目都沒有說出個道理來。所以我那時究竟鬧的是什么病,我至今都沒有弄清楚,這就難怪我祖母和我母親,當時聽了這些怪話,要胸無主宰,心亂如麻了。然而我到了四歲,病確是好了,這不但我祖母和我母親好像心上搬掉了一塊石頭,就連我祖父和我父親,也各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都覺得輕松得多了。

我祖父有了閑工夫,常常抱了我,逗著我玩。他老人家冬天唯一的好衣服,是一件皮板挺硬、毛又掉了一半的黑山羊皮襖,他一輩子的積蓄,也許就是這件皮襖了。他怕我冷,就把皮襖的大襟敞開,把我裹在他胸前。有時我睡著了,他把皮襖緊緊圍住,他常說:抱了孩子在懷里暖睡,是他生平第一樂事。他那年已五十九歲了,隆冬三九的天氣,確也有些怕冷,常常揀拾些松枝在爐子里燒火取暖。他抱著我,蹲在爐邊烤火,拿著通爐子的鐵鉗子,在松柴灰堆上,比劃著寫了個"芝"字,教我認識,說:"這是你阿芝的芝字,你記準了筆畫,別把它忘了!"實在說起來,我祖父認得的字,至多也不過三百來個,也許里頭還有幾個是半認得半不認得的。但是這個"芝"字,確是他很有把握認得的,而且寫出來也不會寫錯的。這個"芝"字,是我開始識字的頭一個。從此以后,我祖父每隔兩三天,教我識一個字,識了一個,天天教我溫習。他常對我說:"識字要記住,還要懂得這個字的意義,用起來會用得恰當,這才算識得這個字了。假使貪多務(wù)博,識了轉(zhuǎn)身就忘,意義也不明白,這是騙騙自己,跟沒有識一樣,怎能算是識字呢?"我小時候,資質(zhì)還不算太笨,祖父教的字,認一個,識一個,識了以后,也不曾忘記。祖父見我肯用心,稱贊我有出息,我祖母和我母親聽到了,也是挺喜歡的。

同治六年(丁卯o一八六七),我五歲。同治七年(戊辰o一八六八),我六歲。同治八年(己巳o一八六九),我七歲。這三年,仍由我祖父教我識字。有時我自己拿著松樹枝,在地上比劃著寫起字來,居然也像個樣子,有時又畫個人臉兒,圓圓的眼珠,胖胖的臉盤,很像隔壁的胖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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