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收益而言，”李舵主繼續(xù)說道，“剛才我們收三千，實際修理費也就幾百塊；而且我們的車還買了保險，等會我們找個墻角照準車損的地方一蹭，叫保險公司來買單；結果我們一分錢不出，效益很可觀。一個專業(yè)車手平均一天碰瓷兩單以上……”當李舵主要博士仔細觀察下一次碰瓷過程時，鳥博士慌忙擺手道：“夠了夠了！至少別再當著我的面玩！”

“仰面貼身摔倒”的標準案例是：手提一個塑料袋，看準一個面相善良又單純的讀書人，啪的一聲仰面在他們面前貼身摔倒，塑料袋摔在一旁，里面的衣服牙刷牙膏和一兩本勵志或創(chuàng)業(yè)類的書散落在一旁。先躺在地上裝昏死，一分鐘之內(nèi)見沒動靜，就開始抽筋并可以吐出少量白沫。

讀書人驚悚之余，開始注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憑直覺斷定有人昏倒，就蹲下來看究竟，拉拉衣角戳戳身體看有沒有反應，兩三次之后緩緩轉動眼球，進而擺動腦袋蘇醒過來，第一句話說“我餓……”，馬上又無力地垂下眼簾。

對方馬上明白是餓昏了，看看一旁的塑料袋和散落一地的衣物書本，進一步斷定是外地農(nóng)村來都市找工作的，看行情起碼彈盡糧絕好多天了，因為善良淳樸要面子，不肯乞討更不愿去干偷摸扒竊那種傷天害理的事，就餓成了這樣。等讀書人憑借他豐富的想象力和無限的人文關懷將故事編圓了，錢就來了。

“小伙子，這里是一百元，你先拿去吃飽飯再說……”讀書人說。

聽到錢響，呆滯的眼睛馬上就活了——這叫“見錢眼開”——一把抓過錢來，猛然坐起，一把將散落的衣服牙刷牙膏和書掃進塑料袋里，起身就跑，兩米多高的欄桿一躍而過，三四米高的坎毫不猶豫跳下去，一眨眼工夫，讀書人還沒反應過來就消失在人群中。

這招對老年人和婦女都適用，市場面還挺寬。李舵主說，弟子們前一段的規(guī)定動作完成得還好，但見到錢后的表現(xiàn)是敗筆，也是整個表演過程中的技術難點，一直疾言厲色地進行懲戒，但收效甚微。

李舵主還不止一次到街上去給小子們現(xiàn)場表演——當讀書人掏出錢時，慢慢睜開眼睛，但全身還保持原來僵直樣，一直等到讀書人將他扶起來，并且將塑料袋收拾好交到他手里，才不好意思地接過錢，有氣無力地口稱“謝謝”，然后晃晃悠悠從從容容離開。

演示過程花了足足二十分鐘，令旁邊假裝路過圍觀的弟子們掩口而笑。事后總結時，李舵主要弟子們暢所欲言發(fā)表意見。

“錢都見了，還耍那么久的把戲，太浪費時間了！”

“見了錢我就急，沉不住氣啊……”

“也想學大哥你一樣，但學不到，怕半路看出破綻來，只好逮了錢就跑?！?/p>

大家七嘴八舌，令李舵主非常失望和無奈。

“這就是他們的意見和敗筆的原因。都是些不成器的敗家子！都在給自己挖墳墓！這樣下去哪能吃到回頭草！”李舵主依然氣憤地對博士說，“幫我想個辦法對付這幫王八羔子吧?！彼麘┣械馈?/p>

鳥博士只好一邊點頭，一邊將眼鏡取下來，茫然地看著李舵主。

這項自掘墳墓的業(yè)務，在李舵主的憂患意識和銳意創(chuàng)新精神的搗鼓下，近來有了新發(fā)展。他們現(xiàn)在不光盯人，還跟地方、時間和氣候聯(lián)系起來綜合考慮實施。比如，在一間沒有保安的飯館門前仰面摔倒裝死，毫不理會老板的惡言穢語甚至拳打腳踢，反正像老四那樣特種兵出身的飯館老板還沒碰到過，他們像皮球一樣的身體經(jīng)受常人的拳腳不在話下。

挺尸一般躺在門口，挨打受罵都不靈驗；看著食客們從店里跑出來看稀奇，過路人不斷積聚來圍觀，生意和形象都受到極大影響，飯館老板只好氣急敗壞地摔下十元二十元甚至五十元送走瘟神。

“在這種情況下，老板不會只給一塊幾毛的，他要面子，不愿讓這么多人看他吝嗇?！崩疃嬷骺隙ǖ卣f。如果是雨天，渾身濕漉漉仰面貼身摔倒，效果就更明顯，人們的惻隱之心會在這樣的環(huán)境氛圍中充分發(fā)酵。

“擦汽車玻璃”本來是從美國傳來的一個洋項目，但一到中國就走了樣。人家是用一塊干凈抹布誠心實意地給停在斑馬線前等紅燈的車擦駕駛座前的擋風玻璃，此種方式與其說是乞討，不如說是靠勞動自食其力，同紅都市滿街的擦鞋小生意一樣。

但李舵主這里的做法就大大改觀——不是一塊抹布而是兩塊，一塊干凈的掛在衣服里面的腰帶上，一塊黑不溜秋的拿在手上，紅燈一亮就沖進車龍，選最好的車走過去。

看到一個從陰溝的爛泥里拎出來的黑人，拿著塊比他面目更黑的破爛抹布走過來，司機的反應一般有三種：老遠就打開車窗大聲辱罵；等走到車旁舉起黑抹布時車窗開啟，遞出五塊十塊錢來；開始擦車后車窗開啟，罵聲和錢一起扔出來。頭一種是老板請的職業(yè)司機，年輕氣盛，馬路見聞多，會采取激烈行為，他們中不少是四爺一樣特種部隊出身，一腳一拳可以打死一頭牛，不能撞在他們的槍口上。后兩者是車主自己開車，他們大多如見瘟神避之唯恐不及，給點小錢買個安寧實在劃算，少數(shù)男性老板司機則要下點功夫才見效。

李舵主率抹布黨眾弟子觀摩完一個得意門生的馬路現(xiàn)場演示后，言簡意賅地教導：“重點找‘洋毛’女司機和老板司機，在女司機面前不要靠太近，更不要動手擦車，只要盯著她高舉抹布微笑就行——見到黑臉上露出白牙白眼珠子，嬌柔膽小的闊小姐闊太太們哪有不掏錢的理？對待男老板司機則要盡可能靠近，最好趴在車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抹布就擦，里面指手揮拳拍椅地罵都不要理，擦完這邊還不掏錢就擦另一邊，直看到玻璃窗越擦越臟，終于定不住了，他就會扔錢出來。這時就要掏出干凈抹布將黑抹布擦臟的玻璃擦干凈——這是善后工作，也是我們這行的職業(yè)道德?！?/p>

盡管李舵主如此煞費苦心來栽培，也像仰面摔倒中的難點一樣，這幫豬玀善后工作極差，職業(yè)道德全無，他們拿了錢就去做下一輛，只想趕在綠燈亮之前多撈幾單?！岸际清X給害的！”李舵主感嘆道，“兩個難題實際上是一個，你幫我一并考慮解決吧。”李舵主再次懇切地對博士說。

鳥博士這時考慮的是另一個由此延伸出來的重大問題：改革開放我們引進的各種經(jīng)濟操作模式，為什么一接觸實際就走樣變形了呢？其中是什么樣的本土因素在起作用呢？一塊抹布怎樣就變成了兩塊？一種有償服務怎么就演變成了惡作劇式的敲詐？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老七的實驗真的很有價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