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湯姆的內(nèi)心是痛苦的，他仍然不滿，他窩了一肚子氣，因為一個姑娘竟對他毫不關(guān)心。他愛自己的兒子們，他們也都屬于他?？筛@姑娘在一起，生活就成了一種更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生活了，他需要這種生活。啊，他感到羞恥，他這是要先毀掉自己然后再消滅自己。

真累人啊！不管你長多大，總是沒個平靜的時候。一個人永遠無法正確，永遠無法體面，永遠做不了自己的主人。似乎他的希望是在這姑娘身上。

安娜很快又陷入對那小伙子的柔情蜜意中去了。威爾o布朗溫把婚期定在圣誕節(jié)前的那個星期六。他在等她，就這么興高采烈、毫無疑慮地一直等到那個時候。他需要她，她是他的。在這天到來之前，他都生活在懸念之中。結(jié)婚的日子--十二月二十三日，對他來說已經(jīng)絕對地到了，他就生活在這個日子里。

他沒有扳著手指數(shù)日子，可他像一個乘船旅行的人一樣，船不進港他是安不下心來的。

他搞雕刻，在工作間工作，去看望她，這些都不過是等待的形式，他什么問題也不去考慮。

她更加生氣勃勃了，她要享受求愛的樂趣。他似乎來去如風(fēng)，說不清為什么，也不問到哪里去?？伤驮敢馑诟?，對她來說他是生活的核心。僅僅撫摸他就夠令人心里美滋滋的了。而對他來說，她是生活的本質(zhì)。當(dāng)他在伊開斯頓自己的屋里雕刻時，頭腦中她的形象就像在瑪斯的廚房里她坐著凝視他時一樣。他的心了解她，可他的外部器官卻似乎失靈了，有眼看不到她，有耳聽不到她說話。

可是有時候，他擁抱著她時，會顫抖著神魂顛倒起來。他們有時會在糧倉里默默地擁抱起來。她的雙手觸到他年輕、富有張力的軀體，她欣喜若狂，簡直受不了。一想到他是她的了，她就興奮地想跳。他的身體是那么靈活、那么迷人，是她的世界中唯一的真實。在她的世界里，曾有過一個男人如此這般有力動人的軀體，然后又有一些影子樣的男人，但那都是不真實的。只有在他身上，她才觸到了真實的核心。他們在一起，他和她，在秘密的心臟里。她把他拉過來，拉過他的身體--一切生命的中心，從這堅如磐石的軀殼里流淌出生命的泉水。

而對他來說，她是一團燒燎他的火焰，這團火順著他的四肢燒上來，燒過他的全身，直到把他燒成灰，直到他成為她失去意識的黑暗之火的導(dǎo)體。

有時，黑暗中一只母牛打起響鼻來，傳來反芻時慢吞吞的聲音。他們覺得這些似乎是在他們周圍流動，從他們身上淌過，就像熱血在母腹中流過，洗滌著未出生的嬰兒。

有時，在寒冷的日子里，這對戀人就站在馬廄里，空氣中彌漫著熱烘烘濃烈的馬尿味。乘夜晚值夜的當(dāng)兒，他漸漸地了解了她，他們相依在一起，挨得愈來愈近，一個個親吻越來越溫柔、中意。于是，在漆黑的夜里，當(dāng)一匹馬尥蹶子發(fā)出煩人的雷鳴聲時，他倆會像一個人那樣去傾聽，像一個人一樣有所感知，他們都提防著這里的馬。

湯姆o布朗溫在考塞西為他們租下一座房子，租期二十一年?？吹剿?，威爾o布朗溫立即神采飛揚起來。這座房子建在教堂旁邊，屋旁和房前綠草茵茵的花園里長著墨綠的老紫杉樹；方方正正的紅房子低低的屋頂上鋪著石板，窗戶也開得靠下。屋里有一間牛奶房和一間鋪石板的廚房，從廚房踏上一個臺階就到了一個低矮的前廳。橫在天花板上的桁條都粉刷過了。墻角里擺著柜櫥。透過窗口向外望去，可看到綠草如茵的花園，花園一邊是一行墨綠的紫杉，另一邊是爬滿青藤的紅墻，墻那邊是公路和教堂的院子。這座帶有小寶塔尖的古老的小教堂真像在回首俯視他們家的窗口哩。

"嘿，不用買鐘了。"威爾乜視著鄰近塔上潔白的鐘表說。

屋后的花園毗鄰著一個馴馬場，一座可以養(yǎng)兩頭牛的牛棚、一座豬圈和雞窩。威爾高興壞了。一想到就要成為自己地盤上的女主人，安娜也樂不可支的。

湯姆o布朗溫現(xiàn)在成了神話中的教父了。不買東西他就不高興。威爾對木器家具感興趣，正在購置，于是他就上街買來桌子、圓椅子和梳妝臺，雖說這些東西挺普通的，不過跟這屋子很相稱。

湯姆o布朗溫則想得更細，給安娜挑了些方便的小擺設(shè)。有一套新式的炊具，還買了一盞別致的吊燈（盡管房子不高），還買了絞肉機、搗土豆泥的機器和打蛋機。

雖然安娜并不是對每件東西都喜歡，但只要是爸爸買來的東西她就對此感興趣。盡管她對布朗溫認為很精制的東西表示懷疑，可她總是感到有盼頭，在購置東西的這些日子里，她心里總是惴惴地盼望著什么。天一黑他就來了。一見馬車上的銅風(fēng)燈在閃亮，她就趕緊到門口去迎接。黑暗中他那高大的身軀彎腰護著車上的東西。

"你是喜歡東西才這么機靈的！"他說，他的聲音在寒冷的夜空中回響著，他挺激動。她手提風(fēng)燈在他買來的一堆物品中邊翻邊看，把他自己的油和工具都推到一邊。

她拽出一副手用吹風(fēng)器過了過目就又去拉扯別的東西。這東西有一個長把兒，中間包著牛皮紙，像是穿著一只坎肩。

她捅捅這玩意兒問："這是什么？"

他停下手中的活瞟了她一眼，看見她走到燈下彎腰去看那件新物件。燈光下，她的頭發(fā)金黃金黃的，白圍裙讓人看著心里怪舒服的。她扯下牛皮紙，從里面露出一個裝有干凈的橡皮滾子的絞擰器來。她挑剔地看來看去，就是不知道怎么用。

她抬頭看看陰影中的湯姆說：

"這東西怎么個用法？"

"這個嘛，絞蘿卜用的。"他回答道。

這副腔調(diào)讓她不痛快。她說："別騙人，這是個小絞衣機，你說怎么用吧。"

"你用螺絲把它鉚在洗滌盆邊上就行了。"說著他把絞衣機遞了過來。

"嘿！"她叫著輕快地蹦跳過來，她一高興就愛這樣。

她二話不說就跑回屋里去了，剩下他一個人卸馬套。等他到洗滌池邊時，發(fā)現(xiàn)她早把絞衣機安在洗衣盆上了。她興高采烈地搖著絞衣機的把兒。蒂麗在一旁叫道；

"讓我說呀，這小玩意兒真靈巧，省得你費勁了。這敢情是個頂時興兒的玩意兒，說的是呢。"

安娜松開手，帶著主人的熱情讓蒂麗也試試。

蒂麗一個勁兒地搖著說："瞧它，自個兒就會轉(zhuǎn)，能擰好多衣服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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