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 重返草原(3)

黑焰 作者:格日勒其木格·黑鶴


格桑將鼻子伸進雪中,在那種久違的冰冷刺激下打著噴嚏,然后興奮地沖向了雪地深處。

格桑跑到鎮(zhèn)子邊最近的一個冬營地。營地上的兩頭牧羊犬遠遠地看到它追出來時,它又頭也不回地向回奔跑,遠遠地將兩頭狗甩在后面。

這時格桑聽到了什么,它在雪地中停了下來,然后踏著自己來時的爪印飛快地向鎮(zhèn)子里跑去。

格桑準確地掌握著時間,及時地在韓瑪打開門時沖進了院子。韓瑪?shù)哪_剛剛踏進院子,從后面迂回包抄過來的格桑的雙爪就準確無誤地撲在韓瑪?shù)暮蟊成?,他狼狽地撲倒在雪地上。

當然這是一場混戰(zhàn)。韓瑪高聲地大叫著將一個新雪攥成的雪團擲向格桑,那雪團歪打正著在格桑的鼻子上開花。格桑吃了一驚,憤怒地吠叫著撲向韓瑪,躲過了第二個雪團,像一頭剛剛擺脫地獄牢籠的魔鬼,用力將韓瑪撞倒在雪地上,一只粗大的爪子緊緊地按在韓瑪?shù)男乜?,閃電般地探下頭,口中已經(jīng)含住了韓瑪因為不斷大笑而不斷抖動的喉管。

韓瑪?shù)膬芍皇忠餐瑫r緊緊地抱住了格桑的脖子。

穿著肥大的蒙古袍將套馬桿拖曳在身后的牧人們騎著馬從學(xué)校門口經(jīng)過,看到和黑色的大狗打成一團的年輕教師只能搖搖頭。他們怎么看都覺得這個像大孩子一樣,穿著一件毛衣在呼倫貝爾隆冬的清晨與狗打鬧的家伙不像個老師的樣子。

當然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個怎樣受孩子們歡迎的老師,盡管一年剛剛過去了三個月,但孩子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擔憂:當志愿者一年的期限到來時,他們的老師走了可怎么辦?

這只是草地的初雪,那場真正的暴風雪是在十二月底的一個午后到來的。

那一天即使是經(jīng)驗最豐富的老牧人也沒有感覺到天氣的變化。天空沒有任何反常的跡象,天氣晴朗,草原鷹伸展著巨大的翅膀,在湛藍天空遙遠的高處慢慢地盤旋。一切安然而恬靜,陽光明亮,這是一個溫暖的冬日。很多的牧人都將羊群趕向遠離營地的草場,尋找向陽的坡地。坡地上的雪被風吹得稀薄一些,在那里羊更容易用蹄子刨開雪地,艱難地尋找下面的干草。

大自然令人媚惑的表象下潛藏著不可抗拒的巨大災(zāi)難,滅頂之災(zāi)正因為猝不及防地襲來而更加令人感到難以想象的可怕。

但格桑知道這一切,那天早晨它就已經(jīng)感覺到來自身體內(nèi)部的某種警示,細微的警示與在青藏公路險崖下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感覺,并不是那么急迫也完全迥異不同。草原上的其他牧羊犬似乎應(yīng)該也略有察覺,但那種純正的高原血統(tǒng)畢竟已經(jīng)在離它們遠去,它們更久遠的祖先曾經(jīng)來自高原,格桑也許更接近它們的祖先。封閉的高原似乎也在保證藏獒血統(tǒng)純正的同時延續(xù)了它們預(yù)感暴風雪即將來臨的某種潛在的能力。這些牧羊犬也許只是在某種不適的驅(qū)動下表現(xiàn)出一絲倦態(tài),但很快在主人的一聲呼哨聲中精力充沛地躍起,隨著馬背上的主人護衛(wèi)著羊群進入被大雪覆蓋的草地。沒有人愿意錯過這樣一個晴好的冬日,畢竟不能在這個漫長的冬季剛剛開始的時候就過早地讓羊群吃光儲備的冬草,在寒冷的冬天里這些羊似乎也生出了永遠無法填飽的胃囊。

那天早上格桑沒有玩每天幾乎是例行的與韓瑪追逐撲咬的游戲。韓瑪并沒有覺察到其中的變化,整個早晨他都在忙著生爐子,干牛糞昨天下午被陽光曬化的雪水洇濕,怎么也點不著。最后他不得不把煤油澆在牛糞上,才趕在第一個孩子到校之前生起爐子,將呵氣成冰的教室烘烤得暖烘烘的。天實在太冷了,昨天韓瑪已經(jīng)將楊炎郵來的凍瘡膏送給了兩個手被凍傷的孩子。

氣壓微妙的變化引起了格桑的某種不安,但它終究不知道這可怕的預(yù)感來自何方。它無法測知令它感到莫名恐懼的根源在哪里,災(zāi)難又將從哪里開始。

不過有一點格桑是如此的堅定,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韓瑪。就是這樣,韓瑪在教室里上課時,格桑安靜地臥在教室的門口。從包了毛氈的木門里傳出韓瑪?shù)暮榱谅曇艉秃⒆觽兝世实淖x書聲似乎讓格桑感到了一種安全感。它想,也許這只是來到草原之后某種莫名其妙的不適應(yīng),北方草原的氣壓明顯高于高原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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