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彎下腰拾起刮刀,他要看看刀鋒到底怎樣。
他呆住了。
從窗簾拉開的一點點縫隙透進(jìn)來的光線,照在刮刀的鋒刃上,折出耀眼光輝。
刃依然鋒利。
六耳不是因為這才呆住的,他回憶了剛才的動作,重新把刮刀扔在地上,彎下腰,伸直右手。
沒錯,腿不彎的話,不可能撿起刀的,但記得自己明明沒有彎腿,只是很隨意地一撿,就拿到了刀啊。
刮刀離手指還有不到半尺,六耳徒勞地抓了一下。
驀然驚覺,他竟再一次把刀抓到了掌中!
六耳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武俠小說中的隔空取物。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攤開手掌,刀躺在那里,刀柄沒入掌心濃密的毛發(fā)中。左手拈著刀脊把刮刀提起來,幾縷纏繞在柄上的柔順地滑動松脫,縮回掌心。
剎那間,身體深處的某扇門震動了一下,吱呀著打開了。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一種慢慢流入心里的領(lǐng)悟,好像突然之間,發(fā)現(xiàn)自己長著一只從未用過的手。
接下來的兩天,六耳狂熱地投入到對“它們”的研究里,而刮刀,自然被遠(yuǎn)遠(yuǎn)扔到了一邊。
這是艱澀而令人激動的努力,當(dāng)六耳攤開手掌,看著上面的毛發(fā),如同拔地而起的高樓,慢慢地升起來,最后挺得筆直的時候,如同獲得新生般酣暢淋漓。
如果把“它們”形容成手的話,這只新生的手比原本那兩只被人類賦于了進(jìn)化史上崇高意義的手,靈巧千萬倍。所以盡管是身體的一部分,要完全掌握,也絕非一朝一夕的事。
我從福州返回,再次要求六耳配合X機(jī)構(gòu)治療的時候,他正像個初生的嬰兒,深陷于能翻出無窮無盡花樣的新玩具,對我的話完全不與理睬。
“在你告訴我那的基因差異前,我已經(jīng)知道,我是不同的?!绷淖旖锹N起,斜成一個微帶嘲弄的笑容:“我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看玄幻小說,許多主人公被閃電劈到,具有了超人的能力。不管我是被什么東西劈到的,我已經(jīng)改變了。這種變化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糟糕。對自己不是人這件事,我已有所自覺了?!?/p>
白晰的尾指挑開煙殼的銀箔,尖利的指甲輕輕撥弄,一根三五就跳了出來。煙在茶幾上敲了敲,然后叼進(jìn)嘴里。我面前的打火機(jī)翻了個身,突然就飛進(jìn)了他張開的手掌。
他這個蜘蛛人吐出的絲,細(xì)到我完全都看不見。
青色的煙氣從六耳的鼻腔慢慢溢出。我不由得贊嘆,這真是一個精巧的外殼。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一定有無數(shù)人愿意變成你這樣?!边@并不是恭維,每個孩子都夢想過變成超人,等著他們的卻是生活的平凡和無奈。
“那你呢?”六耳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有我們這些普通人在,才能襯托出你有多不同啊?!蔽倚α耍骸岸?,我并沒有選擇權(quán)?!?/p>
“我也沒有?!?/p>
說這話的時候六耳顯得并不在意。其實在這副面具上,我并不知道什么表情是真實的。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嗎?”
“我一直在適應(yīng)?;蛟S還有我沒發(fā)現(xiàn)的驚喜。當(dāng)我把一根毛發(fā)變得鋼針般堅硬的時候,根本想不到還能像正常人一樣走在大街上?!?/p>
“那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自己能做到這點的?”如果要比較驚訝程度,六耳這賽過海底人的變形能力更讓我嘆為觀止。
“在我覺得自己像惡鬼的時候?!?/p>
“惡鬼?”我皺了皺眉。
六耳的額頭正中忽然隆出,一只尖角突起,黝黑色,然后慢慢變成黯紅,那種血液凝結(jié)的顏色。
“我在照鏡子的時候,看著全身的毛發(fā)在我的控制下不停地扭動,突然覺得自己很惡心,也很可怖。我讓那些東西都停下來,貼在身上,沒有一根翹起頭來。可我依然不覺得自己像人,反而像幽冥里的惡鬼。如果頭上有一根角,就更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