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葉催問:“媽媽?”海云回過神兒來:“什么?”安葉重復:“您放棄工作爸爸什么意見?”海云迷渙的眼神霎時變得金屬般寒冽,冷冷地、遠遠地看著兒媳,她說:“他沒意見!現(xiàn)實擺在那兒,哪有選擇的余地!我既然生了這個孩子,就要為他負責;既然結了婚,就要為婚姻為家庭負責!”語氣強硬到了蠻橫。是的是的,婆媳相處最忌撕破臉皮,但這需要雙方的配合!
安葉從沒見過婆婆的這一面,不知所措中下意識又問一句:“那,工作呢?”海云斬釘截鐵:“工作不是非我不可!孩子卻是非我不可!”安葉心一涼到底,對婆婆僅存的幻想徹底破滅,態(tài)度遂也強硬:“就是說,孩子,家庭,必定就是女人的責任嘍?”海云道:“是的?!币煌?,“是的!”眼神、口氣冷冰冰不容置疑。不是不想控制自己,控制不住,兒媳的殘忍——即使是無意的——將她的意志力一下子摧毀。
彭飛走的第三天,安葉接丁潔電話,隨著抗洪形勢的日益嚴峻,報社已組織了一支奔赴一線的記者隊伍,實施第一時間第一現(xiàn)場的報道,下步工作將非常緊張,如此,丁潔將無法兼顧安葉所在編輯室,讓安葉有個思想準備,跟彭飛和他媽說,實在不行,她一個人先回來。這個電話是丁潔下午下班前來的,放下電話安葉通盤考慮了一下,冬冬得帶上走,這么大的男孩兒正淘,兩個老人弄不了。那么,明天早晨再跟婆婆說,說完就去買票、買了票就走,也算是眼不見心不煩,讓公公去面對婆婆的種種吧,婆婆肆無忌憚的蠻橫冷酷令安葉感到的是輕松:她們倆誰也不欠誰了!
晚飯后一家人看《 新聞聯(lián)播 》,事實上打從彭飛走后海云沒事就在電視機前坐著,看有關抗洪的點滴消息。電視上,某機場,大雨滂沱,幾個記者打著傘采訪一空軍軍官??哲娷姽僬f:“接到命令后我團派七架飛機連夜到成都,裝運沖鋒舟和部分配件,天亮前送到江西!……”說話期間,他身后就有運七在起飛。正是彭飛所在團的飛機,湘江懂,海云不懂,但海云知道那是空軍的飛機,于是扭頭問湘江:“這樣的天他們也飛?”湘江道:“他們練的就是這個?!闭f完方意識這樣回答欠妥,補充:“只要讓他們飛,就是夠飛行條件!不夠飛行條件硬飛,機毀人亡還完不成任務,是個領導都不會這么干!”可海云根本沒再聽他說,目光已轉向電視機,全神貫注。
電話響,丁潔再打電話,這次電話不是提醒是命令,命令安葉立刻返回。下班后報社領導和中層領導一起,為赴一線記者餞行,給每位記者下發(fā)了地圖、藥品、水壺,沒有手機的配發(fā)了手機,還定制了可掛脖子上的小鋼牌,上面刻有各自姓名、身份證號和血型,總編最后說:“希望我們每個同志安全回來,但同時,也要做好準備犧牲!如果需要——前仆后繼!”同時要求:“各部門通知休假探親人員,無論采、編,馬上回來。以防局勢進一步發(fā)展,人手不夠!”丁潔代替部門王主任給安葉打了電話,同時也給了王主任電話,此時距其弟婚禮只有一天,也不行,一天都不得延遲。
夜里,安葉起來上廁所,出屋后發(fā)現(xiàn)廁所方向有燈光,拐過去,從敞開的廁所門看到一個人在地上趴著,疾步過去,地上的人是婆婆。
海云夜里上廁所突發(fā)心臟病摔倒,右腿股骨頭骨折,送醫(yī)院搶救過來后,得立刻行股骨頭手術。安葉和公公倒班守在醫(yī)院,公公白班,安葉夜班。在那一個個不眠的夜里,安葉一心一意守著婆婆,一心一意到閉目塞聽,婆婆之外的事,不問不想,包括報社。公公分析婆婆是因為過于惦記彭飛安危所致,安葉也深以為然,或想深以為然,卻仍無法擺脫內心的困擾,總禁不住要想,如果那天她沒跟婆婆進行那次頗具進攻性質的談話,沒把那一根“草”壓在婆婆身上,婆婆是否不至于倒下?
洪汛形勢越來越嚴峻,軍隊投入兵力不斷增加,空軍運輸機部隊開始了大規(guī)模、大區(qū)域、大強度、大運量的人員物資緊急大空運。長江嘉魚縣簰洲灣接興洲堤段出現(xiàn)危情,長江武漢段水位高達28.43米,超過警戒線0.15米,京九鐵路中斷,洪水向大慶油田近逼,1998年8月7日13時許,長江九江大堤決堤震驚全國。報社編輯室人人緊張,錄入稿件的,接電話的,接傳真的,電話鈴聲此起彼伏。王主任在電話里與前線記者核對完稿件時,丁潔來了,王主任對她道:“丁總,我這里嚴重缺人,李志東24小時沒休息了。我的意思是,您和安葉是朋友,能不能麻煩您打電話請她回來?”頭一回,說一不二的丁潔在下屬面前囁嚅:“她婆婆手術……”王主任為丁總如此喪失原則不講公道的袒護徹底失望,低下頭去看稿,把眼皮麻耷下來遮住憤慨,淡淡道:“誰家都有老人,誰也不是打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人家怎么都能做到以工作為重大局為重,怎么偏偏就她永遠是一事當前先替?zhèn)€人替家庭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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