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熊覺得自己確是有福之人。進城半日便找到工作。有美麗的女室友整天陪伴,老板不是剝削人的資本家,同事也都隨和,兩餐可口,上班時甚至可以喝酒――曉野兔子和圣子桑開錯了瓶,扔掉可惜,就被送進廚房放在胡熊伸手可及的地方。冰涼的瓶子沐浴在廚房濕熱的水汽中,迅速結一層霜,看上去很誘人。堂哥不喝酒――他這個人煙癮很大,但好像滴酒不沾。他不反對胡熊喝,但從他的表情來看,肯定對廚房里有人邊干活邊喝酒覺得不爽。胡熊的前任胡安不在店里喝酒,但總是紅著臉來上班,力氣還有一把,但目光呆滯笨手笨腳;而胡熊有了啤酒之后意氣風發(fā),活力非凡,他也就不好說什么。
開錯瓶的都是啤酒。圣子桑不喝啤酒,除非是加了清酒的深水炸彈。她酒量很大,若是晚上工作得情緒高漲,會干脆跑到廚房用微波爐給自己熱一小杯清酒一飲而盡。圣子桑六十了,又是古都元老,所以沒人找她的麻煩。胡熊和曉野兔子就不敢自己熱酒喝――古都的規(guī)則和人際關系就是靠自知之明。不過圣子桑喝酒時,堂哥總叉腰沉著臉看,以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圣子桑會過去拍拍他說,大男人也應該喝點酒啊。把煙戒了!喝酒!堂哥聽不懂她在說些什么,但能猜出來。他對胡熊說,她以為餐館是她開的啊!圣子桑聽不懂他說些什么,但覺得他肯定是把氣給消了,就使勁又擂他兩下,滿面紅光笑瞇瞇地走了。
每當給客人倒錯了紅酒,圣子桑便和曉野兔子一人半杯分掉。安迪不反對這種做法,他的原則是不要浪費,但她們必須躲到廚房里喝。曉野兔子會讓胡熊嘗嘗她那半杯。如果他太忙,她就會讓他自己去取。她們把酒杯放在小儲藏室的架子上。沒有口紅印的那杯是她的,也就是他的。
其實她們經常從酒柜里偷酒喝。紅酒論杯賣,所以幾乎每種都有一瓶啟了封。她們用喝綠茶的瓷杯偷出來――瓷杯不透明,而且只倒半杯,安迪不湊近細看根本發(fā)覺不了。但是安迪的鼻子比狗鼻子還好,所以她們必須動作迅速,倒完了趕緊把杯子先混進吧臺上待洗的瓷杯,找機會一起送到后面。她們常把酒藏在佛龕附近的架子上。那里有些一模一樣的新瓷杯。
曉野兔子說她們已經嘗遍了店里所有紅酒。這意味著胡熊也嘗遍了店里所有紅酒。但他無心去品評色香味,只知道這是一種屬于夜晚的飲料。它屬于一個自己還不了解的世界,一個沒有汗水和抽風機的世界。偶爾,胡熊能有片刻坐在后門外喝酒。抽風機依然在墻邊轟鳴,夏夜的風還是滾滾熱浪,但穿過柳梢,能看見月亮映在街對面大樓的玻璃幕墻上。手中的酒和月光一般冰涼。杯子上還有姑娘透明的唇印,但也是冰涼的。對胡熊而言,這酒只傳遞著浪漫,與此相比,色香味純屬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