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她們很可憐。
她走進布拉喬,挑了一個角落坐下來。這樣的地方她不能輕易涉足,可是今晚的雨無疑是一個絕好的借口。女人拿出小鏡子仿佛在整理容顏,眼睛卻四處地轉了一圈,然后她看見身邊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亞洲男人。
他大概二十六七歲,身材并不高大卻挺拔,站在那里有一種悠然自在的風格。頭發(fā)有些長,微微卷著披落肩頭,挑染了幾縷,在燈光下顯得有些神秘。她舔了舔嘴唇,向那個男人微笑。男人似乎看見她,微微皺眉。
他快步走到另一個男人的身邊,低頭說了兩句什么話,另外那個男人卻似乎只是哼哼哈哈地應了幾聲又立刻沉迷在賭博里。女人低低啐了一口:“原來是彎的?!闭婵上В蝗贿@個晚上也許不會那么無聊。
舜青看見沈白沉浸于賭博中,心里只覺得悶,他再也忍耐不住,上前按住沈白的手:“老大,聽我一句,別賭了?!?/p>
沈白的賭興正濃,被舜青憑空打斷心里大怒。他的眼睛攜了風暴望上去,對上舜青清澈的眸子:“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么三番兩次地管我?”
舜青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在這一句話之下流走,順著腳底直流下去。我以為我是誰?他苦笑著問自己,我憑什么管他? 憑他肩上那個傷口么?憑五年里每天給他買好的早飯么?憑這么多年來小心翼翼地掩蓋躲避么?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一股疲憊席卷而來,舜青點頭:“你說得對,我不該管你?!?/p>
他轉身。
在轉身的那一剎那仿佛布拉喬的燈火一起直射他的眼睛,讓他整個人面對一片模糊的白,有一刻的眩暈??墒撬辞嗖]有停下來,他用右手掠了一下額上的散發(fā),堅定地朝前頭走去,一步跨入黑暗。
沈白有些后悔,他仿佛看見了舜青那一刻的絕望,仿佛聽見了舜青的希望“噗”的一聲滅了。他看見他熟悉的這個背影仿佛再也不會回來,心里一陣發(fā)慌,連忙叫道:“舜青,舜青,我胡說。我那是胡說呢我?!?/p>
這是很多年里沈白第一次當面叫舜青的名字。舜青一呆,慢慢回頭。
沈白低頭說:“舜青你別怪我。安然也是個好人,這樣,對大家都好?!闭f完了他抬頭,最困難的一句話終于說出來,也許這句話他早該說,早在他遇見許嫻的時候就當面說出來。他縱容了舜青很多很多年,他曾經以為他可以一直縱容他,一直縱容下去。此時雖然晚了,可是總比一輩子不明不白的好。
不,沈白不是傻子。雖然很多人以為他是,可實際上他不是。
舜青站在那里沒有動,也沒有說話。此刻仿佛是夢,那種最奇怪最可怕的夢,卻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他把頭側側,仿佛要靠近一點好聽得更清楚,然后突然笑了。
遠遠的,白俄女人看見他的笑容心里也是一驚。很多年很多年她沒有看見過人這么笑過,仿佛哀傷,仿佛幸福,笑得純粹而嘈雜。舜青微笑地看著沈白,只是不語。
原來他知道!原來,他知道!原來,他,知道!
心里的吶喊漸漸地靜下來,變成幾乎細不可聞的呻吟,一聲一聲一聲。原來這么多年這個男人一直陰險地在一邊觀看自己的掙扎,一直裝作無辜,一直不肯放手。只是,若如此,此刻為何又要說出來?
他站在那里,突然覺得無家可歸。這個男人他投入了將近十年的愛,他一直將這愛小心翼翼地自己收藏,生怕驚嚇了他,生怕影響了他,而他卻一直知道。這個發(fā)現讓他覺得自己這十年是一個笑話,天大的笑話。他站在那里積蓄了所有的力量,冷冷地退了一步,淡淡地說:“哦,老大,你繼續(xù)玩,我知道了。”
然后他轉身,沈白仿佛在說什么,可是他沒再聽。無非,他想,是那個叫許嫻的女人。他決定離開,可是沈白拉住他的胳膊。舜青回頭,看見沈白的嘴巴一張一合的,仿佛在喊著什么。他冷冷地看著這個男人,十年里他把自己的心掏出來藏起來,可是只落下被這個叫沈白的男人踩在腳底下的結局,他看著他結實的胳膊,他看著他熟悉的臉,忽然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