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5)

最是元曲銷魂 作者:上官紫微


這三段唱曲,便是張倩和王文舉在亭中送別的情景。"元和令"一段單講二人飲酒告別。和著淚飲一杯苦酒,張倩知道就算對王文舉說盡千言萬語,也不可能將他拉回身邊,對方去趕考畢竟是為了自己,她所能做的只有折柳贈他,讓他別把自己忘了。過去中舉的人經常會忘了后堂妻,再娶一房妻室。張倩怕王文舉也做負心人,再三叮嚀他不要三心二意,不然她對母親表示堅持不改嫁就沒了意義。

看著王文舉的馬漸行漸遠,她也踏上了馬車,但仍在掀簾眺望。"后庭花"、"柳葉兒"兩段里便滿含張倩告別之后不舍的情緒。望著古道迢迢,她在西風中垂淚,風過淚干,下一縷淚水又沾巾。俗話說,女人是水做的,淚水總是女人最好的武器,但這次張倩沒有用淚水去挽留王文舉,而是在后者離開許久才潸然淚下,其中的用心良苦青天可鑒。天若有情天亦老,本以為青湛湛的上天不會被自己感染,哪知回城的途中已經煙云彌漫,羈亂的風刮個不停,掃走了一地落葉。在嗚咽的風雨聲中,張倩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哭出聲來,但她卻再不敢望對方一眼,就怕自己的不舍讓欲走的書生掉轉馬頭,耽誤了前程,那樣兩個人就再沒有結緣的可能了。

男女別離,女人的離情總是比男子深重。"峨眉能自惜,別離淚似傾"(貫云石《金字經》),女人們知道應該克制凄苦,珍惜自己,可到了執(zhí)手臨別的時候,往往難以自抑。等到夜半三更無人陪時,則更加愁不能寐,看天上明月一彎,更顯清冷。張倩克制得了臨別時的淚水,卻無法遏止別后的相思。所以王文舉離去不久,她便思念成疾。

《迷青瑣倩女離魂》此后的三折戲,即是張倩因為相思而離魂、由離魂再到回魂的經過。一開始,張倩只是終日做著王生歸來的夢,聽到些許動靜便趴到陽臺上去看。錯認了人之后獨自傷悲,恨自己不應該在柳亭趕王文舉走。就這樣在"遠浦孤鶩落霞、枯藤老樹昏鴉"中,聽著長笛一曲,思念情郎,最后她病臥榻上,昏迷不醒。原來是魂魄不聽人指揮,跟著王文舉的腳步赴京趕考去了。

王文舉還以為張倩真的追著自己來了,便高高興興地和她的魂魄在京城生活了三年,直到狀元及第衣錦還鄉(xiāng),打算正式拜訪岳母大人,于是便修書一封給張母。哪知道兩人一回到家中,張母便狂奔出來說張倩是妖魅,自己的女兒則快要病死了。王文舉聞言,大驚失色,拔劍就要殺了跟在自己身邊三年的"人"。張倩一時凄苦,魂魄一下子竟回到了自己的臥房,看到自己的原身形銷骨立,不成樣子,不禁悲從中來。一時激動,魂魄瞬間又回歸身體之內,整個人終于醒了過來。張倩與王文舉的結局可想而知,在鄭光祖的筆下得到了一個圓滿的結局:二人廝守,皆大歡喜。

元人最喜歡把愛情和美的愿望放在他們所寫的戲曲當中,然而這也恰恰成了他們在現實中身世不幸的最佳對比。在劇中越是歡欣,在戲外則越是痛苦。情若是久長,別離也就沒有那么痛;人生如果美滿,悲歡離合不過是調劑品而已。由此可以看出,鄭光祖在寫離魂倩女的情感時,最后的歡喜結局并不是他真實情緒的表露,反而是第一折的別愁,被鄭光祖寫得細膩處見真情,說明他內心充滿了對身世可憐的凄苦。

鐘嗣成的《錄鬼簿》里記載,鄭光祖是個生卒不詳卻有才情的人,與關漢卿、馬致遠、白樸齊名。少年時習儒,后來做了杭州的小官吏,一直居于南方。因為性格方直,與官場的人處不來,干脆半公半閑,與當地的伶人歌女為友。有時他看這些風塵中人身世可憐,便為其寫劇以供他們賺錢,自己也能拿一些稿費混口飯吃。

他在《迷青瑣倩女離魂》的劇中可憐張倩與王文舉殊途之情,大概是看遍了伶人、歌妓們不能情有所終,便為他們虛構理想的愛情花園,也為自己寂寞的心找到一個可供棲息的秘密園地。這也是他從來不去觸碰散曲和小令的原因,并不是他沒有文采,而是因為散曲會暴露一個人的情緒,他怕說得越多越是傷心,所以只寫劇本。然而,這并不代表他無心,反而是因為有心,他才寫得出堪與《西廂記》媲美的《倩女離魂》。后人說他寫劇本不為政治只為調劑生活,從不去揭露現實,可從張倩與王文舉在柳亭惜別的情形,不難看出其中都是他對真實生活的種種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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