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榭麗舍大街總是這樣,一邊熱鬧,一邊冷清。熱鬧的那一邊,有暖烘烘的太陽照著,奢華的酒店,高傲的名牌都擠在一起。冷清的那一邊其實也有不少好東西,但始終就缺乏人氣,連咖啡店也有些無精打采地縮在陰影里。這就是了,決定這條街哪一邊受寵的是陽光。我剛到巴黎學法語時,用“一 就 ”造句,我寫:太陽一出來,巴黎的人就到街上咖啡館了。我的法文老師是個優(yōu)雅的巴黎女人,記得她的眼鏡框的顏色總是要和衣服的顏色搭配的。她那時很高興地對我說,你不僅寫了個語法正確的句子,還寫了個很巴黎的句子。
我那時住得離香榭麗舍不遠,1號線地鐵,坐3站出來,就看到那個很大的奔馳商標。我有時候在那里等人,有時候從那里開始慢慢地往遠處的協和廣場走。這可以叫散步,也可以叫解悶。上世紀90年代中,還沒有網絡,我在巴黎也不認識更多的華人,我想中文字想得厲害的時候就出去走一圈,在書報亭買張中文的《歐洲時報》。
走在香榭麗舍時總有種夢幻感,這條街讓我覺得生活是那么不真實。那個時候我總會想起1989年的夏天,我離開北京跑到甘肅。我對當時我在的電影廠的領導說我要去西北采風,拍一部花兒與少年的記錄片。記得領導還表揚了我,說這個年輕女孩子不怕辛苦愿意去邊遠的地方工作。我走了很遠,甚至去了花兒的發(fā)源地寧夏回族自治縣,但我卻最終沒能完成這部電影。
一個晚上,我坐在蘭州飯店的客房里看電視,看了一部發(fā)生在巴黎的肥皂劇,我裹著被子坐在床上獨自一個人看著巴黎,看著那些走在香榭麗舍街上的好看的人們,他們親吻,他們喝咖啡,他們的金發(fā)在陽光中閃閃發(fā)亮。我突然就流下淚來,想,原來生活還可以這樣過,這么安詳,這么美麗。而那時,這一切卻是那么遠,遠到讓人絕望。
在巴黎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來自溫州的男人,他已經出國許多年了,在巴黎扎下了根,開了4家手袋店,賣那些由來自中國的工人在小作坊里生產出來的手袋。他看上去過得很好,有錢,有資產。有一天他請我在香榭麗舍上的餐廳吃飯,他為我點了昂貴的海鮮拼盤。一個大銀盤端上來,碎冰上鋪著新鮮的海膽、牡蜊、淡菜、鮭魚,他還在鄰桌的法國人羨慕的眼光中開了一瓶同樣昂貴的新教皇城堡酒。然后他對我說,有些時候,我開車經過香榭麗舍,我的沃爾沃車輪碾過路上的碎石子路,我對自己說,我在世界最美的一條街上,開著世界名貴的汽車,我現在也是巴黎人了,我有資格得意了吧 我看著他,說,是的。他的臉上卻毫無喜悅的神情,接著說,我其實很懷念在溫州的那個自己,那時,我是醫(yī)生呢,受人尊敬,現在,我是什么呢 一個有錢的臭皮匠。
他不知道,有一天我走在香榭麗舍,一個法國人跟上來搭話,他問,日本人 我搖頭。他又問,韓國人 香港人 我站著,說中國人。法國人做出驚訝的表情,中國 北京 怎么能來香榭麗舍 我倉皇地想離開他,轉身走進了路邊的一家商店,他大聲地在外面說,那店很貴的,姑娘!
有錢的溫州男人常常去唐人街租中國的電視長劇,他喝著法國紅酒在巴黎看那些發(fā)生在中國的事情。我想到在蘭州的那個晚上,我以為幸福是在香榭麗舍。可現在,我們都站在香榭麗舍的大街上說著我們的憂傷和失落。我們一起看著那些白皮膚、黑皮膚的人,看他們神情自如的步履,而我們在心里懷念著自己的家鄉(xiāng)。
中國春節(jié)到來了,我去參加一個青田同鄉(xiāng)會組織的慶?;顒樱倘藗儚膰鴥日垇砹嗣珜帯钣瘳搧硌莩?。滿滿的一個劇場全是中國臉,女人們在身后嗑著瓜子,用家鄉(xiāng)話聊著天,小孩子到處跑,卻嘴里嚷著法文。演出是中國人過年的老套路,大俗大喜的那種。坐在那里,心里生出一種怪異,從中國跑到法國,卻來看這種在國內自己不要看的節(jié)目,很像個諷刺。
香榭麗舍大街上總是有許多事在發(fā)生。環(huán)法自行車賽的終點,法國隊贏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