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多的當是陳家鵠，他憋了一肚子話要問李政。昨天，李政在碼頭上當著陳家鵠的面不好與老錢相認，只是暗暗打了個招呼。所以把陳家鵠送回家后，李政沒有久留，編了個說法告了辭，去找老錢他們了。今天李政又是姍姍來遲，陳家鵠心里壓著好多問題，如鯁在喉，不吐不爽。吃罷飯，陳家鵠迫不及待地把李政拉進客廳，擺開架勢，傾吐衷腸。

“李政，我很納悶，我這次回國延安的人怎么會知道的呢？”陳家鵠表情肅穆。

“這有什么奇怪的，那你說鬼子怎么會知道你的行蹤？那些搞情報的人是無孔不入的?！崩钫c老錢見過面，對陳家鵠的問題完全可以對答如流，已經(jīng)打過腹稿的。

“他們對我的過去好像很了解。”

“什么過去？”

“我在日本的事?！?/p>

“你在日本的事本來就不是什么秘密，只要跟你一起留學(xué)的人都知道?，F(xiàn)在延安有不少從外面留學(xué)回來的人，說不定還有你的同學(xué)呢?！?/p>

“現(xiàn)在國共關(guān)系怎么樣？”

“很好，一家人，精誠合作，共御外侮。你剛才不是說了，他們明知道你要來重慶工作，可為了你的安全，還專門送你過來，這就是合作?！?/p>

“嗯。”陳家鵠點點頭。

“愛才啊，”李政看看陳家鵠說，“共產(chǎn)黨是最愛人才的?！?/p>

陳家鵠指著他笑道：“我看老錢他們該來動員你去延安才對?！?/p>

李政誠懇地說：“我是貪慕虛榮，吃不起那個苦，再說也沒你那個才，否則啊 國民黨派系斗爭太厲害，干著太累了?！?/p>

“那你怎么還連寫三封信動員我回國？”

“回國沒錯的，大敵當前，中華民族危難之際，你在國外待得安心嗎？”

“確實不安心，說真的，沒有你去信我也會回來的。這場戰(zhàn)爭毀了我當一個數(shù)學(xué)家的夢想，但我也不可惜。國破家敗，如果還自顧自談個人夢想，那才是沒心沒肺，你說是吧？”

李政說：“你將來的工作還是跟數(shù)學(xué)有關(guān)的?！?/p>

陳家鵠說：“研制常規(guī)武器充其量是個工程師而已，不是什么數(shù)學(xué)家。數(shù)學(xué)家是在天上飛的，做的是探索天外的事，不是應(yīng)用工具，我回來就是當工具用了。”

李政試探地問：“那延安喊你去是干什么？”

陳家鵠聽了一愣，似乎不想提這事，把話支開去了。

李政把話題又拉回來，“哎，我跟你說，像你這樣的大博士，不光是延安要挖你，這里可能也會有很多單位要來挖你，你可不要見利忘義了。你要被人挖走了，我可沒法交差?！?/p>

“放心，我就看中你的位置，走不了的。”

“準備什么時候上班呢？”

“剛回來，心神不定的，緩幾天吧 ”

四

陸從駿不想緩了，他本來是想讓小周暗中盯上幾天，看看動靜再說。但這天晚上他失眠了。失眠改變了他。失眠使他的頭腦變得出奇的清醒，于是不期而遇了一個念頭，讓他如獲至寶，興奮難抑。興奮使失眠的時間拉長了，直到天光發(fā)亮他才迷迷糊糊睡著。醒來已經(jīng)十點多，沒有吃早飯，直接到辦公室，桌上已經(jīng)放著小周監(jiān)視陳家一天的報告。

情況簡單，只有兩條：一、有兩個人 石永偉和李政 分別去會過陳家鵠；二、昨天午后陳家鵠曾陪惠子去郵局打過一個電話，據(jù)查實，電話是打給美國大使館的。

陸從駿看了報告喊來老孫，問他：“這個石永偉是什么人？”老孫說正在調(diào)查，“好像是西郊三二 被服廠的。”陸從駿抬頭瞪他一眼，“什么叫好像？這些話不應(yīng)該是你說的，你可以說正在調(diào)查，別把好像的東西拿來當情況匯報?！崩蠈O低下了頭稱是。顯然，馬姑娘的上吊自殺對老孫來說是一大敗筆，他的身份跌了一大截。現(xiàn)在，他時常從所長的目光中看到嚴厲和拷問。

“安排車子，跟我走?！标憦尿E吩咐，“我們?nèi)惣淫]?！?/p>

半個小時后，車子停在天堂巷口。老孫關(guān)了發(fā)動機，下了車，東張西望地拾階而上，敲開了陳家的門，走了進去。出來時身后跟著陳家鵠，手上捏著一張名片。

陳家鵠跟著老孫來到巷子口，左右四顧，看不見人，“哎，人呢？”

老孫謙遜地笑笑，“我們所長在渝字樓里等你?！?/p>

“渝字樓在哪里？”

“不遠，開車過去也就是十分鐘?！崩蠈O請他上車。

“還開車？”陳家鵠又看了下名片，“我家里有事?！?/p>

“這就是你今天最大的事?！崩蠈O依然滿臉堆笑，打開車門，上來拉陳家鵠上車，“走吧，陳先生，車去車回，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