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茫 第一章》6(1)

白茫 作者:盛慧


余美鳳生產(chǎn)的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哎喲哎喲地叫著,這聲音從早晨一直響徹到黃昏。國良的姆媽一直守在她的身邊,木盆和剪刀她早就準備好了,紅紅綠綠的水壺排成一排,像丫環(huán)似的。她要親自給美鳳接生,她要第一個看到自己的孫子。美鳳的姆媽也來了,她也守在旁邊,她在李家已經(jīng)住了五天了,如果再生不出來的話,她要先回去了,家里沒有她,不知道亂成了什么樣子。她們都不說話,她們在等待。就在余美鳳疼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她說:“姆媽,我,我要,去醫(yī)院?!彼@一喊,兩個老太太都湊了上去。國良的姆媽聽到這話,臉馬上陰沉下來,像一塊鐵板。她把國良喊了進來。國良伢說:“家里和醫(yī)院是一樣的嘛,姆媽是白茫鎮(zhèn)上有名的接生婆?!泵励P頭卻不干,她說:“現(xiàn)在別人都是去醫(yī)院生的,在醫(yī)院生的孩子要聰明一些?!崩顕颊f:“我可從來沒聽說過,還不都是一樣的?!泵励P頭說:“你沒聽說過的事多著呢?!崩顕颊f:“姆媽心里不舒服?!泵励P頭說:“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崩顕贾浪钠猓悴缓枚嗾f什么,找了一張?zhí)梢?,和梁四喜一起將她抬到醫(yī)院去了。

說來也怪,剛躺到醫(yī)院的床上,這孩子就急著要鉆出來了。李國良坐在走廊里,不停地抽煙,煙頭在發(fā)抖。他渾身都濕透了。聽到第一陣哭聲,他姆媽就沖了進去。護士正抱著孩子。他姆媽急切地伸手去摸,然后大叫起來:“是個兒,老天有眼,是個兒咧。”護士抽出手說:“你摸的是我的小手指?!彼穻屢宦犨@話,腿就軟了,不好意思地松開手,再細看了一下,原來生的是個女兒,她覺得一陣暈眩。美鳳的姆媽說:“生男生女還不是一樣的。”國良的姆媽理都不理她,突然,她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小孩的哭聲和老太太的哭聲,摻和在了一起。國良的姆媽邊哭,邊用雙手捶打著自己的胸前說:“我前世作的什么孽啊,我前世作的什么孽啊……”聽到她的哭聲,李國良就全明白了,不過,他可不管那么多,只要生的不是怪胎,他就滿足了。國良的姆媽沒有在醫(yī)院里多呆,她一邊哭一邊回家去了,她感覺肚子疼得厲害,用一只手捂著。路上有人跟她打招呼,她理都不理。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們家死了人呢。

回到家,她吃起了泡飯,老頭子聽到她的聲音,從隔壁鄰居家出來。老頭子問:“生了?”她的眼睛已經(jīng)哭腫了,她沒有理他。突然她將自己手里的碗,狠狠地往地上砸去,碗摔得粉碎,像是掉了一地的白牙齒。老頭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也沒上去勸她一聲,而是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來到廚房,提著菜刀,走出來,嘴里說著:“我不如死了算了?!闭f完就想拿菜刀往脖子上抹。國良的姆媽看到這里,知道不好,趕緊搶下了菜刀。美鳳的娘感覺國良姆媽的眼睛里長了牙齒,第二天一早就溜回了家。

做了姆娘,余美鳳好幾月都沒出門。她的奶水太少。李國良聽說鯽魚湯能補奶水,他便去河里釣魚,又去田里釣田雞。他將田雞肉剁碎了,塞到魚肚子里面,燉了湯。余美鳳幾乎每天都能喝到鯽魚湯,喝到后來,她聞到那氣味就想吐。與此同時,河里的鯽魚,只要聽到李國良的腳步聲,早就躲得遠遠的了。

李國良想讓他大大給孩子取個名字。他大大閉著眼睛,嘴巴撅起,像個簸箕,他捻著白色的山羊胡,半天才緩緩地說:“名字,我倒是早就取好了,不過是男孩的名字。女孩的名字你隨便取一個就行了?!崩顕疾缓枚嗾f什么,他自己想了一個名字,叫李小蘋。余美鳳說:“就這個名字吧?!?/p>

按照本地的風(fēng)俗,小孩要辦滿月酒,李國良跟他姆媽講的時候,他姆媽說:“女孩子辦什么滿月酒,不辦?!彼蟠笤诤竺鎻娬{(diào)了一句:“對,不辦?!崩顕颊f:“你們就不怕村里人笑話?”他姆媽還沒說話,他大大倒先說了:“讓他們笑,笑死了最好。”李國良說:“不辦酒,團子和方糕總要給村里人發(fā)吧?!彼穻屨f:“等到生了兒子,發(fā)雙份?!彼蟠笳f:“這事,你可要抓緊啊。你哥哥生了三個女兒,我看他是沒指望了。你要是生了兒子,我死也瞑目了?!崩顕颊f:“我聽說現(xiàn)在開始搞計劃生育了,超生要罰款的。”他姆媽說:“罰點錢算什么,你只要生出來,罰的錢我來出?!崩顕蓟伊锪锏鼗貋砹恕K嗝励P說這事的時候,余美鳳說:“不是我不想生,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勒緊褲腰帶在過日子,生了兒子,你拿什么來養(yǎng)他?”李國良說:“那你說怎么辦?”余美鳳說:“等咱們有了錢再說吧?!崩顕颊f:“我們什么時候才會有錢啊?”余美鳳說:“那就要看你有沒有本事了?!?/p>

很快,農(nóng)忙又來了。這次,國良的姆媽沒有給他們拾過一根稻穗,余美鳳再也沒有辦法了,她不想別人戳著她的脊梁骨罵她懶婆娘,必須得下地干活了,李小蘋已經(jīng)斷奶了,她讓李小蘋呆在自己的娘家。然后,和李國良一起去料理那三畝地的稻子。在太陽底下一曬,她馬上就變黑了,手臂上被稻子刮出了紅色的劃痕。她的動作很慢,李國良割一畝地,她只能割半畝。她還經(jīng)常要坐到田埂上來喝水。她站起來的時候,腿肚子不停地打顫。她將卡其布外套脫下來,放到田埂上。小油條從家里提了水,送給他大大時,從衣服上跨了過去,她的臉就沉下來了,說:“你眼睛瞎啦,怎么能從我衣服上跨過去呢?”小油條以為不是講的他,沒有在意。他大大聽到了,很不高興,他說:“童子從你身上跨過去,這可是好兆頭,花錢都買不到的?!彼€在嘀咕,見沒有人理她,只好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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