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柔和地凝視我，目中微射出凌厲的光，迫得我心虛地別過頭去。在她銳利如刀鋒的眼底，我再如何撒謊，始終無法面不改色。

陰暗的殿堂，憔悴的人兒，潮流暗涌，已不再是從前。曾經(jīng)親近的人，如今處處設(shè)防，步步為營。

烏夜啼（6）

皇太后的臉上現(xiàn)出疲倦之色，懶聲道：“哀家乏了，你們都歇息去吧，楓兒留下，阿漫給我捶捶背。”

凌璇一愣，臉龐恰如月余之前的細膩，卻已不再柔潤，嬌羞的少女情懷消失不見，只余冷冷的不屑與疏淡。

凌萱不滿地翹起雙唇，嬌滴滴地撒嬌道：“太后，我們也要留在這里，好不好？”

凌璇站起身，纖瘦的身姿傲然挺立，漠漠道：“凌萱，走吧，太后定是有要緊的話與她說的?！?/p>

皇太后眉目冷凝，輕淡的眼風緩緩一掃，無視凌萱的嬌氣，徑直起身走向內(nèi)殿。我連忙跟上前去，只聞凌楓興奮道：“姐姐，走，我跟你們講講昌江好不好？”

我回首一瞪，冷硬道：“楓兒，還不快過來！”

凌楓從未見過我此等嚴肅神色，驚愣了一下子，方才頹喪著走過來。我斂容一笑：“待會兒我跟姑奶奶稟報，找個晴朗的日子，邀請兩位妹妹到舍下游玩?！?/p>

凌萱無神的眼睛泛出晶亮的光采，激動道：“好啊，姐姐莫要忘記了哦！”

凌璇仍是淡淡的神采，端聲道：“聽聞?chuàng)P州端木府瘦兮湖乃江南首屈一指的園林勝景，平生定要好好觀賞，端木姐姐有心了，凌璇先行謝過！”

抿唇一笑，旋而轉(zhuǎn)身步入內(nèi)殿。凌楓坐在床榻邊緣，呆呆地出神，了無意趣?；侍笠讶惶煽吭诖查缴?，閉目養(yǎng)神，不意間緩緩出聲：“過來吧，搬個凳子坐這兒?！?/p>

內(nèi)殿更顯陰暗，惟有西窗蜿蜒進來一道道金紅的余暉，為這個岑寂、陰森多年的行宮注入一道世間的暖氣與人情味兒。

“我大凌王朝已經(jīng)窮途末路，只剩我們老少幾個了。”皇太后微微闔目，平靜的臉上流蕩著深切的悲痛，“然而，太子健在，延續(xù)國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馬大人已經(jīng)召集江南各地官員，共同商討延續(xù)國祚的事宜?！?/p>

她的語色倏然堅決，恍惚仍是洛都龍城那個手段強硬、脾性固執(zhí)的六旬貴婦；只不過，前額上縷縷的深紋，映現(xiàn)著她所遭受的天闕驚變、生死榮辱、坎坷波折；膚色依舊白皙，雍容華貴仍在，卻是凄霜冰雪侵襲過后的滄桑蛻變。

延續(xù)不延續(xù)，與我無關(guān)，我再也不想理會旁的事情。然而在敬佩、親近的姑奶奶面前，我只能平靜道：“這是應該的?！?/p>

“政兒雖是癡傻，畢竟是先皇冊立的太子，大小官員自然不會反對?！被侍竺嫔渚?，隨而長長輕嘆，“怕的是，即便是揚州稱帝，延續(xù)大凌國祚，也只是他們的傀儡。哀家一個老婆子，能有幾兩重？他們能尊稱哀家一句‘太后’，哀家就心滿意足了?！?/p>

我惴惴道：“那該如何？”

皇太后幽緩道：“所幸，上官將軍不日趕到，屆時，十萬精兵駐守在揚州城外，哀家也就無須擔憂了。”

上官豫手握二十萬重兵，鎮(zhèn)守東南沿海一帶與西南邊陲，二十年來，保得大凌南部邊界民生安定、黎民富足，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上官氏三代忠良，為大凌鞠躬盡瘁，國人莫不以此為楷模，欲出人頭地、一翻作為者，大多投入上官豫軍下。

我點頭道：“以上官豫赤膽忠心，定會扶持太子臨政，不會讓奸詐小人得了便宜去。還有太后從旁協(xié)助，大小官員理應協(xié)心共力，不定也能如宋高宗創(chuàng)下南宋基業(yè)。”

“雖說如此，太子和哀家需要更多人的扶持。”皇太后迷蒙的眼中急速閃過一抹奇異的光亮，“端木氏乃我朝名門望族，哀家到了揚州，原本想著你爹會多方扶持老婆子，如今……咳，阿漫，你爹已經(jīng)不濟事了，你三個哥哥遵循你爹的家規(guī)、不入仕途，這下可好，哀家一個老婆子，能頂個什么用處？”

不期然的，皇太后淚水滾落：“阿漫，你能幫幫哀家嗎？”

烏夜啼（7）

望著她凄苦、無助的神情，思及姑奶奶已是年過六旬，卻還要遭受國破家亡的慘變……惻隱之心陡然升騰，我靜聲道：“姑奶奶有何吩咐，阿漫竭盡所能。”

皇太后灼然望我，堅決而語：“我要你成為太子未來的皇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