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真的是西寧哥哥,他來了!那次,我們?cè)谪购蛯m最北面的梨園偷偷飲酒,望著廣袤的璀璨星空,披著一身琉璃清輝,開懷暢飲,好不快哉!那個(gè)夜晚,我很快活,便喝多了,他這般說:你喝多了!
他的嗓音溫柔如池中水草,輕搖漫蕩,搖碎了我一池的少女情懷……其實(shí),他是自責(zé),后悔沒有阻攔我!
我好開心!我扶著他的胳膊,撐著站起身,開心道:“西寧哥哥,你終于來了!你知道嗎?我好想你……”
西寧懷宇卻是冷淡地放開我,眸中的幽光像是淬了冰水一般,慍然道:“清醒一點(diǎn)。”
灼烈的梨花白灼痛了我的眼睛,酒意迷蒙了我的眸色,我看不清他的臉龐,可我清楚,他真的生氣了。
我著慌了,使勁地?fù)伍_沉重的眼皮,抓住他的胳膊:“西寧哥哥,你生氣了嗎?不要生氣,好不好?我再也不飲酒了,再也不醉了!”
他朦朧的臉龐刻上濃重的怒氣,黑眸瞪得圓圓的,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
如此可怕的神色……遭了,他從未如此生氣……他僅僅生氣過一次,那是春天,梨花盛開如流雪,我便跳舞給他看,他果真不再生氣了。
我曼聲央求道:“西寧哥哥,不要生氣,我跳舞給你看,好不好?你最喜歡看情兒跳舞了!”
仿佛充滿了無窮的力氣,我從他企圖抓我的手掌滑溜開去,輕盈地奔跑到梨花樹下的卵石小徑,朝他嫣然一笑:“西寧哥哥,不許生氣了哦!”
拂地的胭脂色裙擺低低飛旋,仿佛飄落的山茶花鋪灑一地;寬廣的衣袖沖天飛起,旋即緩緩降落,粼粼而動(dòng),宛如湖中圈圈的漣漪,次第而開。曖昧的燈火悠悠旋轉(zhuǎn),眼前梨樹亦疾速旋轉(zhuǎn),枝撐如傘,墨綠華蓋一般籠罩在我的頭頂。
云海無邊的,是那潔白如雪、靚玉寒香的梨花,在我眼中飛舞,漫化成白雪飄揚(yáng)的蒼蒼雪原。惟見一個(gè)軒昂的黑影,瀟瀟立于蒼天雪地之間,凝定不動(dòng)。
腰肢柔軟如水,輕輕扭動(dòng),愈加纖細(xì)地飛舞;束腰的絲絳婉婉地晃動(dòng),輕拍著柔暢的長裙……
眼前的一切更加朦朧,星月黯淡無光,燈籠已經(jīng)熄滅,一切俱是暗黑、渺茫的,只有那天真的梨白,仍舊在我的眼前搖晃。
呼吸愈加急促,暈浪的感覺激得我瞇起眼睛,只是更加輕柔地款擺著婀娜的身姿,偶爾朝他一瞥,眸中溶動(dòng)著波光重影,流曳出泠泠如斯的情致。
他自會(huì)懂得的,這漫搖媚舞,我只給他一人觀賞,只因,我認(rèn)定他是我的夫君。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
流妃嘻嘻傻笑,對(duì)我鄭重道:漫搖媚舞是西域絕跡的魅人舞姿,是不能輕易跳的,你只能在你的王面前,跳給他看,讓他迷上你,再也無法將你忘懷。
八年前,流妃是圣上的寵妃,來自西域一個(gè)神秘的王族,五年前,皇太后下旨,將她關(guān)進(jìn)冷宮,從此不見于君王。
偶然之下,我與流妃相遇,她非要教我漫搖媚舞,三番兩次地在我面前翩翩起舞,我見這舞姿確實(shí)與眾不同,楚楚如柳,曼妙如花,妖冶如蛇,靈媚如水,便起了好奇之心,學(xué)了她的漫搖媚舞。
自此,我便認(rèn)定,西寧懷宇是我的王。只要是我所愛之人,終生所依之人,便是我的王;我從不愿,只身陷于皇室,與別的女子共享夫君,我的夫君,惟有我一人。
然而,西寧哥哥已經(jīng)娶了陸姐姐,還是我的王嗎?我不曉得……頭好疼,好暈……
念奴嬌(7)
烏黑長發(fā)已經(jīng)飄散,繁華如一匹繡錦,紛亂如一樹梨花,隨著身子的扭擺而晃蕩、飛揚(yáng),盛開如晚間睡蓮,在這暗夜柔然而動(dòng)。
透過絲絲縷縷的縫隙,我恍惚看見,那個(gè)剛毅的縹緲影姿,肅然獨(dú)立,好似一尊亙古的神像,冰冷地望我。
怎么?他還生氣嗎?可我已經(jīng)盡力了,已經(jīng)睜不開眼了。心口猛跳,呼吸如激流奔涌,渾身發(fā)燙,手腳綿軟無力……
他緩緩走過來,啟唇而語,嗓音幽沉:“梨花如靜女,寂寞出春暮;春色惜天真,玉頰洗風(fēng)露?!?/p>
呀,元好問的《梨花》①。西寧哥哥,真的是你,你總是給我念這首《梨花》。你說,情兒就像梨花,不具傾城風(fēng)華,卻是雪雅芳姿。你還說,情兒不像梨花,梨花是孤芳的,而情兒是活潑的,梨花總是飄落如霰的,而情兒是柔韌的……我真開心……
好累,好困……緩緩地,我閉上眼睛,軟軟地尾垂于地,仿佛那被我震落的梨花,輕盈地覆在地上,霏霏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