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師,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說話了?”她問。
他回過神來,勉強地笑了笑。先前柔和溫馨的燈光現(xiàn)在變得昏暗委靡了。
“祝你成功!”他不假思索地冒出了這么一句。
兩人在咖啡廳門前等候過往的出租車時,她婉言謝絕了他想打車送她回家的好意。他極力掩飾自己沮喪的心態(tài),說要是將來有朝一日她成了北京城的女富翁,希望她別忘了他這個很不般配的追求者。她像是沒有聽見他的這句話,抬手沖一輛正好路過的空駛出租車招手,車停下了。她上車前回頭對他說了一句:“好好寫你的小說吧!”
望著黑暗中遠去的出租車,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咬著牙憋出一句:“操你媽,這叫什么事兒啊!”
有一輛空駛的出租車開了過來,精明的司機認定有活,便穩(wěn)穩(wěn)地將車停在了姚凱的跟前。姚凱卻匪夷所思地退到了一旁,那意思是說,哥們兒,您看錯人了!
懊喪的司機在車里罵一句:“傻逼!”一踩油門,躥出老遠,很快就從姚凱的視野消失了。
姚凱笑了,笑得像個剛剛完成了一場惡作劇的頑童。天上開始下起了細雨,姚凱的心情頓時有了明顯的好轉。他仰起脖子,沖著黑霧茫茫的天空,讓稀稀拉拉的雨點灑落在他麻木的臉上。
大約一個小時以后,姚凱回到了住處。他草草地沖了一個澡,然后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冰鎮(zhèn)的燕京啤酒,光著身子在電腦旁坐了下來。最近一段時間他莫名其妙地養(yǎng)成了一種赤身裸體思考和寫字的習性。一個人在家光著屁股的感覺真好。
他極力想讓自己的思緒回到小說的世界中去,繼續(xù)挖空心思,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想象編撰他內(nèi)心的夢幻。這部小說的初衷本來是描寫他眼里一群極其平凡世俗的北京人,他試圖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去勾勒和剖析一個特定層面的特定群體??墒请S著故事的發(fā)展和對人物漸漸的清晰,他開始懷疑自己對現(xiàn)實生活的理解和感受出現(xiàn)了致命的偏差,或者說是謬誤。原本許多在他看來是精彩、深邃、真實,以及妙趣橫生、充滿誘惑的人物和故事,現(xiàn)在變得那么的低俗、平淡,無聊,毫無生機。他曾經(jīng)對那些借小說深究探索人類命運終始,以及所謂生命哲理,試圖啟迪或引導(其實常常是誤導)讀者的作家們懷有一種不屑一顧的輕蔑和反感。但是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了創(chuàng)作的激情和欲望的時候,他不得不拼命地去尋求新的源泉,來支撐和維持他創(chuàng)作的本能。他不得不絞盡腦汁,冥思苦想所謂的深刻和高明。在葉遠遠面前的徹底失敗,加劇了他的自我否定。困擾著他的煩惱不再是饑餓和貧困,而是思維和意識的枯竭和貧乏。一瓶啤酒很快就被喝光了,他站起來又取出一瓶,屏住呼吸,猛喝了幾大口,隨即噴出一串酸臭的氣嗝。姚凱的心情再次沮喪到了極點。媽的,無論如何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憤然地想,得找個女人,在他這樣一個年齡層的男人如果長期沒有性愛的生活就好比被驕陽烘烤的魚兒,最終只能變成干癟的魚干??墒鞘裁礃拥呐诉m合他,或者說他能找到什么樣的女人?他一時還不能想明白。反正嫖娼他是絕對不會再干了,他情愿讓自己被烤成魚干,也再不會了。與此同時,他又實在有些想不通,這么大的一個北京城,為什么偏偏他就找不到一個適合自己的女人呢?他甚至開始羨慕自己故事里的那些狗男狗女,他這個小說王國的主宰,從來都是費盡心思,甚至無中生有,盡可能地為他們創(chuàng)造男歡女愛的美妙意境,而他自己卻整日飽受難以忍受的欲火煎熬??上攵?,當初饑寒交迫的曹雪芹大師在創(chuàng)作不朽巨著《紅樓夢》時,所忍受的煎熬和自虐是何等的嚴酷和悲壯。大師就是大師,畢竟曹雪芹只有一個,不僅為自己小說王國的男男女女創(chuàng)造了豐富美妙、斑斕繽紛、做作矯情的大千世界,還留給了后人無窮無盡的精神和物資財富。直至今日還養(yǎng)活著好些靠研究“紅學”養(yǎng)家糊口的善男信女。很可惜,這一切恐怕是大師活著的時候絕對沒有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