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歌頌生命,不如期待死亡。歷史的契機,從來都不是隨著哪個高人的誕生而出現(xiàn)的,永遠都是哪位權(quán)貴死了,才給后來者留下了些許的機遇。
比如說皇帝。誰讓它是終身制。
時間凝聚到公元1023年3月23日,宋乾興元年二月十九日,宋朝皇宮大內(nèi)西北角的延慶宮。宋真宗趙恒就要死了,他安靜地躺著,等著生命與靈魂,天國或地府的歸宿??稍谒?、眼前所閃爍的,卻仍然還是塵世間的幻影。
一個聲音在小聲地向他保證,每一個字都被寫進了史書之中:“皇太子聰明睿智,天命己定,臣等竭力奉之。況皇后制裁于內(nèi),萬務(wù)平允,四方向化。敢有異議,乃是謀危宗社,臣等罪當萬死?!?/p>
這人是首相丁謂,長篇大論,其實完全可以歸納成一句話――皇上,你放心死吧,俺們大臣決不欺負你的孤兒寡婦。
就是這么的簡單,而且說這話時,他與皇帝之間還隔著時年13歲的皇太子趙禎,以及一大堆的宰相、樞密等頂級高官,并且誰都知道,皇帝臥榻之后幾步開外的屏風(fēng)里,就隱藏著當朝皇后,那位早就替趙恒打理著朝政的蜀川女子――劉娥。
一切很美好,這些話讓趙恒帶著一絲寬慰的微笑死去,但當時馬上轉(zhuǎn)入哭嚎陣容的人們絕對沒法想到,人類的心理有多復(fù)雜,有的人越是在鄭重其事的保證什么,其實就正是在處心積慮地破壞著什么。丁謂的心,從意識到趙恒必將很快死亡之時起,就開始了轉(zhuǎn)變。
其具體表現(xiàn),就從趙恒剛剛咽氣開始。據(jù)史書記載,趙恒死了,兩府高官立即跪倒在地,一片哭聲,難過得一塌糊涂。當時劉皇后從屏風(fēng)后面走了出來,她格外的冷靜,凜然說出了自己在正史中留下的最初的八個字――“有日哭在,且聽處分!”
都別嚎了,我有話說!
多么的簡明扼要,擲地有聲,完全是一個強者形象,非常符合她在歷史中的地位。但很可惜,是符合她以后的歷史地位。在當時,她說出這八個字之后,就立即被踢出舞臺,到一邊涼快去了。
皇帝死了,官場重新洗牌,你以為你是第一順位的繼承人,就可以大聲說話了?開玩笑,孤兒寡婦就是要受欺負的,不管你是皇后還是村婦。
丁謂搶占鏡頭,八字喝令出口之后,就成了他的天下,具體表演從他抹干了眼淚開始。他爬起來去做最重要的那件事――寫遺詔。這里歷史有兩種說法,第一個,是說東西兩府的宰執(zhí)高官們當場就退出延慶宮,到外邊的殿廬去寫字,內(nèi)容依據(jù)是趙恒臨死前的遺言;第二個,是《續(xù)資治通鑒長編》里的一句話,“初,輔臣共聽遺命于皇太后,退,即殿廬草制?!币簿褪钦f,是先在延慶宮里聽劉娥說了怎么辦事,然后出來一一抄寫,變成書面文字而已。
區(qū)別巨大,前一個劉娥只是個等待確定身份的遺產(chǎn)繼承人,所有的權(quán)力都在凍結(jié)中;后一個就讓人激動了,劉娥己經(jīng)是帝國支配者,她的話,己經(jīng)是最高指令。
但看事情的結(jié)果,就和這兩個前因沒有關(guān)系。無論是死皇帝,還是活皇后,都被丁謂扔到了一邊,發(fā)令者有權(quán)力,操作者有技巧,一個高明的掌柜的,就是能讓東家的愿望走樣。
殿廬中,大臣們忙成一片,丁相公悠然舉步,鶴立雞群,他看著遺詔執(zhí)筆人副宰相王曾小心謹慎地寫了幾個字,就突然間叫停:“王曾,有個字你多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