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們陸陸續(xù)續(xù)騎著毛驢走了，鬧嚷了大半個月的縣城乍然清靜下來，像是大戰(zhàn)過后的戰(zhàn)場，讓人心里惶恐恐的，生怕眼前某個地方，突地躥出一個死去又活來的人。經(jīng)縣公安局詳細(xì)清查，還有二十二名婦女堅決要求跟男人打離婚，她們強硬表示，不讓離婚，她們就要吊死在城門上。

牛局長請示馬趕山怎么辦，馬趕山低頭吃煙，一連吃了三鍋旱煙，把煙鍋在面前的辦公桌上使勁彈了幾彈，煙灰飛濺開來，一屋子都是迷蒙。他霍地起身，斷然說：

“召集縣委擴大會！”

在家的縣委常委、副縣長，還有各部局的一把手迅速到會。牛局長把情況作了通報，常委們不說話，副縣長和各部局的領(lǐng)導(dǎo)，哪怕有多么絕妙的主意，都是不敢隨便說出口的。小小的會議室里擠滿了人，所有的人都在捧著旱煙鍋使勁吃煙，本來就促狹的會議室，煙霧占去了許多空間，人被擠得無處容身了。沒有人說話，只有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馬趕山說：

“你們怎么不說話？嘴讓驢蹄子踢了？”

還是沒人說話。馬趕山點名讓古里拿主意，理由當(dāng)然很充足，這一塊，歸古里管。古里從嘴里卸下旱煙鍋，說：

“我看是不是這樣，剩下的人不多了，就讓她們離婚吧？一個縣不判一件離婚案，顯得新《婚姻法》沒權(quán)威，也顯得我們執(zhí)行不力。”

會場有附和的，有反對的，大多都保持了沉默。看看討論不出什么結(jié)果，馬趕山說：

“這樣吧，讓民政局的同志再給那些婦女做工作，爭取讓她們好好回去，萬一勸說不成，再說。”

民政局所有的工作人員立即行動，連夜去給滯留縣城的婦女做工作。晚上，馬趕山正準(zhǔn)備吹燈睡覺時，只聽門外傳來一串憤怒的腳步聲，隨即，屋門被一腳踹開，又反彈關(guān)上，又被一腳踹開，黃局長一步跨進(jìn)來，順勢坐在門口的杌凳子上，一手捂著臉，胸腔那里嗝兒嗝兒的。馬趕山吃了一驚，接著，小錘子一手提槍，沖進(jìn)來一看是黃局長，一時倒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馬趕山撇個眼風(fēng)，小錘子收了槍，提起暖瓶，倒了一杯開水，端過去，輕聲說：

“黃局長，喝水?！?/p>

黃局長接過水杯，將一杯滾燙的開水一口悶了。他的手離開臉面時，馬趕山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有兩行深刻的指甲印。喝完水，黃局長說：

“縣長，這個局長我不當(dāng)了，誰能當(dāng)誰當(dāng)，我不當(dāng)了！老子是干革命工作的，不是給爛婆娘洗血褲子的！”

“樣子！局長是你穿破的襪子，說撂就撂了？一個老同志，動不動就是這種眉眼！你給我好好匯報工作?！?/p>

事情的經(jīng)過很簡單：黃局長帶領(lǐng)全體工作人員，分頭去說服離婚婦女，沒防備，一個女人伸手在他的臉上掏了一把。黃局長噙著眼淚，忿忿地說：

“縣長一再強調(diào)，對離婚婦女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要不是紀(jì)律限制，哪個狗日的不想活了，敢到老子的臉上亂挖抓！豁出去回家種地，也要讓她脫幾層皮的?！?/p>

“這說明你的黨性是很強的嘛。”馬趕山說著，精腳跳下炕，把煙鍋煙袋遞過去，黃局長接過來，吃了幾口，臉色好些了。

第二天一大早，縣常委擴大會再度召開，馬趕山不再等別人發(fā)言，他指著黃局長的臉說：

“同志們看看吧，別說是共產(chǎn)黨政府的局長了，就是一個放羊的男人，讓女人把臉抓爛了，你們說，這個男人該怎么辦？”

“捶狗日的，連幾個爛婆娘都拾掇不了，我們的政權(quán)不成了騾子的錘子閑擺設(shè)？”牛局長霍地起身，大吼一聲，會場里一片附和聲。馬趕山也霍地起身說：

“老牛說得對！江山是我們打出來的，不打，同樣坐不穩(wěn)江山！這些爛婆娘就交給老牛了。老牛你給我聽著：絕對不能傷人，更不能死人。出了這種問題，一切責(zé)任由你承擔(dān)！”

“沒麻達(dá)！”好久沒有打過仗的牛局長興奮得一臉通紅，他雀躍著奔出會議室。

馬趕山率領(lǐng)與會人員爬上城門樓，觀看牛局長要采取什么手段。

一會兒，一隊公安戰(zhàn)士，一手提一根木柈子，一手揪扯女人的發(fā)辮，牛局長一手端著煙鍋，洋洋自得地跟在隊伍后面。來到廣場，那些婦女被排成隊列，公安戰(zhàn)士也排成隊列，牛局長款款來到隊伍前面，站定，將排頭的一個女人喊出來，問她愿意離婚還是愿意回家，那個婦女說愿意離婚。牛局長手一揮，幾個公安戰(zhàn)士沖上前去，一人揪住發(fā)辮，另幾個掄圓了木柈子，在那個女人的屁股上一下一下猛抽。婦女慘聲叫號，開始是叫罵，后來是求饒，再后來便連連表示，不打離婚了，要回家好好過日子。

那個婦女站到一邊。

又叫出來一個婦女，她硬著頭皮說要離婚，發(fā)辮便被迅速揪住，木柈子帶著風(fēng)聲落在她撅起的屁股上，當(dāng)她表示不再離婚要回家過日子后，便和第一個婦女站到了一起。一連打了八名婦女的屁股后，剩下的婦女不等牛局長發(fā)問，都一片聲表示，不打離婚了，要回家好好過日子。

婦女們的家人牽著毛驢早在一旁等候了，見狀，紛紛上前，把她們一一扶上驢背，驢背上的人抽抽噎噎，跟在驢后的人笑眉花眼，逶逶迤迤去了。馬趕山笑道：

“這個老牛真有一套呢。我以為木柈子就是用來燒火做飯的，到了老牛手里，用處就多了啊?！?/p>

城樓上一片嬉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