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村長介紹的那個小保姆明天就要來了,她想。后半夜才恍恍然入睡。
次日一早,抽葉子煙的比寧徙長兩歲的喬村長領(lǐng)了那小保姆走來,說:“寧徙,我把你要的小保姆領(lǐng)來了?!笔莻€十六七歲的穿短衣短褲的小女孩,提了個大包袱,縮手縮腳站在喬村長身邊。寧徙不滿意,卻說:“叨謝啊?!币妴檀彘L眉頭緊蹙,趕緊改用四川話說:“道謝了,喬村長,就留下她吧?!眮泶ê?,她一直在學(xué)四川話,言語不通不行。喬村長對她說過,她說那閩西話活像是在唱歌,好聽卻半句也聽不懂。想著,暗自笑,對老憨說:“老憨,給喬村長付辛苦錢?!彼龥]像平日那么看老憨,決定今天必須把這個小保姆留下。老憨就付了十文錢給喬村長。寧徙說:“再加四十文?!崩虾┚图恿怂氖腻X。喬村長道謝,走了。
“你叫啥名字?”寧徙問小保姆。
“村長喊我桃子?!毙”D氛f。
“桃子,好吧,從今后,你就是我家的小保姆了。老憨,你領(lǐng)她去柴屋住,讓她帶光蓮和光圣。”
老憨就領(lǐng)了桃子朝柴屋走。
寧徙盯老憨和桃子走去的背影,心里穩(wěn)實(shí)。老憨從柴屋出來時,她想對他說,你昨晚咋把酒碗打碎了,咋光身子睡覺。又轉(zhuǎn)了話:“明天進(jìn)城趕場,得早些走?!崩虾c(diǎn)頭:“要得?!?/p>
寧徙和老憨走到榮昌縣城時,秋陽已經(jīng)當(dāng)空,二人都汗?jié)褚律?。寧徙頭挽毛纂、別木簪、穿枇杷裙,一雙青色布鞋布滿泥土。老憨穿吊襠褲,敞開著麻布對襟衫,露出黝黑的胸脯,發(fā)辮挽在脖頸上,扛著系有繩子的扁擔(dān)。寧徙罩目看太陽,說:“聶透好大?!薄奥櫷浮笔强图以挕叭疹^”的意思。老憨擦把汗:“秋老虎季節(jié)啊。”對寧徙笑說,“夫人,你不是說要講四川話么。”寧徙點(diǎn)頭:“對,講四川話,我們這閩西客家話四川人聽不懂?!?/p>
這榮昌縣,康熙六年時,全縣只余人口二百八十六人、一百四十三戶,《康熙三十三年招民填川詔》頒布后,人口才緩慢回升。平日里,街上的人不多,趕場天才熱鬧。
此時里,城里的攤販、四鄉(xiāng)的農(nóng)人把個街市弄得喧囂、擁雜。寧徙的眼睛不夠用,她那南方女人白皙的皮膚、灼亮的眼睛、精巧的鼻頭、柔潤的嘴唇、健美的身姿,引來男人們驚詫的目光。寧徙看見圍觀的人群,拉了老憨擠進(jìn)去。
“哈,老憨,是鋼牙叼板凳!”寧徙笑道。
“在我們老家見過的?!崩虾┱f。
場地當(dāng)間,一個漢子用他那鐵齒鋼牙叼著十二根犬牙交錯的長板凳。幫手喝叫:“看我們客家移民的真功夫!”人眾喝彩。幫手端了鑼盤圍場走:“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就有人往鑼盤里扔銅錢,寧徙扔了兩個銅錢,心里高興,不想在這里看見了客家藝人的表演。老憨也樂呵呵地扔了個銅錢。
看完表演,寧徙對老憨說:“老憨,在我們老家,嫁娶、壽辰、節(jié)日都有這種表演?!?/p>
老憨點(diǎn)頭:“這是世代相傳的絕技?!?/p>
二人說著,去了牛市。牛市是個土壩子,牛蹄印、牛糞滿地。賣牛人叫賣著黃牛、水牛。老憨與賣牛人在衣袖里討價還價,伸出手來,朝寧徙比出四個指頭。寧徙點(diǎn)頭。四千文,這水牛價錢將就。中人過來仲裁。
眼看這生意就要談成,突然,牛市亂了,賣牛人皆驚惶,趕了牛四散逃跑。六七個氣勢洶洶的漢子追趕一個書生模樣的英俊男人,對他大打出手,說他是張獻(xiàn)忠余黨,揚(yáng)言要捶死他。那英俊男人護(hù)頭叫屈,無還手之力。他那管家在一旁哀叫:“你們血口噴人呀,我主子可是厚道的好人……”寧徙陡然火冒,他夫君就是這樣被宣貴昌誣陷的,大喝:“住手,你們光天化日之下打人,無法無天了!”那伙人里的頭兒就轉(zhuǎn)對寧徙邪笑:“美人兒,是他婆娘吧,陪老子睡一覺就饒了你男人?!鄙焓帜髮庒愕哪樀?,“哈,好嫩生!”寧徙氣頂腦門,給了他一掌,來了個仙人摘桃:“給姑奶奶蹲下!”那頭兒就抱了胯襠慘叫。他哪里曉得,寧徙跟他夫君學(xué)過武術(shù)。那伙人見頭兒蹲地慘叫,齊擁來照寧徙死打。寧徙還擊。老憨成了怒獸,揮扁擔(dān)亂砍。只片刻,那六七個人便抱頭鼠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