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母親的眼里都閃爍著淚花給她灌輸嘉絨女人的義務(wù)時,她就再次聽到,“你父親能領(lǐng)著我們一家人在這里安生立命,那完全是在虎口狼爪下過日子,沒有強大的家族勢力,我們這個家早就變成空氣了。孩子,早日成家是你的責任,既然已投胎到這個家,你和妹妹就必須這么做?!痹捴械膱詻Q態(tài)度表明母親已經(jīng)為她選中了上門夫婿。她對土登會招致殺頭的愛深感極大的恐懼,這種恐懼不是對死亡的恐懼,這種恐懼讓她欲行不可,欲罷不能;這種恐懼讓她吃不好飯,睡不著覺;這種恐懼讓她感到幸福和絕望將會同時出現(xiàn),在她從小埋藏到大的仇恨里,她至今都不會相信,這種仇恨會生長出愛,一種違背家族意愿的負罪感常常使她自責,而淚水又常常帶著她的夢想和土登逃逸布里科。
八瑯寺尋訪隊伍按照觀湖的鏡像的預(yù)示,一路東進秘密而不動聲色地找到了木匠的家。喜上眉梢的根呷活佛發(fā)現(xiàn)尋訪團的喇嘛對河谷炎熱的氣候很不適應(yīng),與他同齡的格絨活佛不時地用黃手巾去揩額頭上涌出的汗粒,同時以藏人特有的習(xí)慣收緊下唇突出上唇急促地呼出熱氣。尋訪隊伍在寺廟前的草地上撐起帳蓬,這給前來轉(zhuǎn)游墨爾多神山和趕廟會的人們增添了一道耀眼的風(fēng)景,布里科臺地沉浸在久違的祥和中。
忙活多時的喇嘛們在藏毯上一一放上圓寂活佛的同時混有其他法器的物品,年滿三歲的靈童被華貴的黃綢紅呢裹著,在一陣蟒號和嗩吶聲中,由根呷活佛抱著從叉叉寺的大殿出來,靈童在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面前,其從容的表情不驚不詫,沉穩(wěn)有余。華蓋下格絨活佛從根呷活佛手里接過靈童,抱起靈童指認前世活佛的物品,靈童不假思索地一把抓住上世活佛用過的一串象牙佛珠。此時,全場嘩然,此情此景讓爾金呷更加深信:人是有今生和來世的,確信神是無處不在、無處不有。他不停地囁噓:“神奇!神奇!”
如此喜慶的日子少不了降央土司全家的傾巢出動,一來是祝賀尋訪轉(zhuǎn)世活佛的緣滿;二來是向領(lǐng)地的下民顯擺難以動搖的威風(fēng),雖然趙爾豐已向土司制度開火,但要徹底根除土司制度談何容易,余孽還在頑強地掙扎。砰砰砰鳴槍開道比當年父親的鳴鑼開道自然響亮而威風(fēng),對槍聲特別敏感的嘉絨人聞聲后看見一群穿金戴銀的人從寨碉的背后魚貫而來,長長的隊伍穿梭在時隱時現(xiàn)的梨樹中。走在最前面的是降央土司和他的太太,華蓋下降央穿一件金黃色綢緞襯衫,胸前掛著一串系滿九眼珠、珊瑚的項鏈,土司的臉上洋溢著耐人尋味的似笑非笑,自言說:“小木匠真有福氣,”同時問旁邊的康波管家:“小活佛是木匠的第幾個兒子?”
“回老爺話,小活佛排行老三,叫旺修?!?/p>
降央在距小活佛帳篷前十幾步的地方揮腿下馬,腆著碩大的奶油肚大搖大擺地走來,那姿態(tài)仿佛在昭告眾人說,這片土地天生是他家的?!白鹁吹男』罘?,感謝佛的慧眼讓我們布里科大地再次降生享譽全藏的高僧大德,這是布里科的榮耀,也是降央家族第二十七代土司降央的光榮,扎西德勒?!闭f完便將長長的哈達高高舉過頭頂躬身獻給活佛。脖子上被堆積如山的哈達圍得有些透不過氣來的小活佛聽完這番溢美之辭,便哈哈哈地大笑起來,一個剛滿三歲的小孩發(fā)出如此成人般的笑聲,這給眾人和前來迎接的格絨活佛留下了難忘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