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曾說到,祁先生不是一個口才很好的人,還有點磕巴。他講課時,聲調高揚,語音鏗鏘,但為了避免磕巴,他自己發(fā)明了一個辦法,不時墊上三個字shi lin la,有音無字,不知道應該怎樣寫。乍聽時,確實覺得有點怪,但聽慣了,只需在我們耳朵中把這三個音刪掉,就一切正常了。
祁老師教的是歷史和地理。他關心國家大事,關心世界大事。眼前的世界形勢隨時變動,沒有法子在正課中講。他于是另在課外舉辦世界新形勢講座。學生中愿意聽者可以自由去聽,不算正課,不考試,沒有分數。先生講演,只有提綱,沒有寫成文章。講演時指定兩個被認為文筆比較好的學生做記錄,然后整理成文,交先生改正后,再油印成講義,發(fā)給全體學生。我是被指定的兩個學生之一。當時不記得有什么報紙,反正在北園兩年,沒看過報。國內大事都極模糊,何況世界大事!祁老師的講演開闊了我們的視野,增加了我們的知識,對我們的學習有極大的幫助。
1928年,日寇占領了濟南,學校停辦。從那以后,再沒有見到祁蘊璞老師。但是他卻永遠活在我的記憶中,一直到現在。
王崑玉先生
王老師是國文教員,是山東萊陽人,父親是當地有名的文士,也寫古文。所以王先生家學淵源,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育,特別是古文寫作方面更為突出。他為文遵桐城派義法,結構謹嚴,惜墨如金,邏輯性很強。我不研究中國文學史,但有一些胡思亂想的看法。我認為,桐城派古文同八股文有緊密的聯系。其區(qū)別只在于,八股文必須代圣人立言,《四書》以朱子注為標準,不容改變。桐城派古文,雖然也是“文以載道”,但允許抒發(fā)個人感情。二者的差別,實在是微乎其微。王老師有自己的文集,都是自己手抄的,從來沒有出版過,也根本沒有出版的可能。他曾把文集拿給我看過。幾十年的寫作,只有薄薄一小本?,F在這文集不知到哪里去了。惜哉!
王老師上課,課本就使用現成的《古文觀止》。不是每篇都講,而是由他自己挑選出來若干篇,加以講解。文中的典故,當然在必講之列。而重點則在文章義法。他講的義法,已如我在上面講到的那樣,基本是桐城派,雖然他自己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豆盼挠^止》里的文章是按年代順序排列的。不知道什么原因,王老師選講的第一篇文章是比較晚的明代袁中郎的《徐文長傳》。講完后出了一個作文題目《讀〈徐文長傳〉書后》。我從小學起作文都用文言,到了高中仍然未變。我仿佛駕輕就熟般地寫了一篇《書后》,自覺并沒有什么了不起,不意竟獲得了王老師的青睞,定為全班壓卷之作,評語是“亦簡勁,亦暢達”。我當然很高興。我不是一個沒有虛榮心的人,老師這一捧,我就來了勁兒。于是就拿來韓、柳、歐、蘇的文集,認真讀過一陣兒。實際上,全班國文最好的是一個叫韓云鵠的同學。可惜他別的課程成績不好,考試總居下游。王老師有一個習慣,每次把學生的作文簿批改完后,總在課堂上占用一些時間,親手發(fā)給每一個同學。排列是有順序的,把不好的排在最上面,依次而下,把最好的放在最后。作文后面都有批語,但有時候他還會當面說上幾句。我的作文和韓云鵠的作文總是排在最后一二名,最后一名當然就算是狀元,韓云鵠當狀元的時候比我多。但是一二名總是被我們倆壟斷,幾年從來沒有過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