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我們已經(jīng)站在林達門前，而且兩個人手上都捏著鑰匙。我示意請她開，她說還是你來吧。我打開門，走進屋，看到的一切都是熟悉的。當(dāng)我的目光落在臥室的寫字桌上，我看見自己上次遺落在此的一個紅色打火機（一次性的，很不值錢），像一件寶貝一樣珍重地安放在臺燈的底座上。我突然鼻子酸酸的，想哭。

“那天我來，林達就躺在這?！?/p>

“……”

“她手里還捏著這張報紙，你們的報紙，上面有你的文章?！?/p>

“……”

“在我沒有談男朋友之前，我和林達就像姊妹一樣形影不離，就是談了朋友后，我們也沒有疏離，只是我搬出去住了，但我還是經(jīng)常回來看她，包括我男朋友。你們剛認(rèn)識不久，那天你來找她，我和男朋友其實就在這，我們在樓梯上擦肩而過，你也許沒在意，但我是注意到你的。”

“回頭你給她打來一個電話？”

“我說你看上去挺不錯的，但我不知你是個有家室的人?！?/p>

“否則你會喊她讓我滾？”

“不，你不了解林達。”

“可她了解我，我沒有欺騙她。”

“我知道，她說過。”

“她不應(yīng)該愛上我?！?/p>

“你愛她嗎？”

“……”

“我希望你是愛她的。”

“我其實沒有權(quán)力愛她?！?/p>

“不，你不了解她，其實除了愛林達什么也不想要，因為她知道要不到的，要到的也要失去……”

現(xiàn)在我知道，幾年前，在大學(xué)的時候，林達和一個呂姓的同學(xué)相愛過。大學(xué)里的戀愛真真假假，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沒有幾個人是當(dāng)真的，因為誰都不敢對自己的未來下賭注。而林達他們卻愛得特別認(rèn)真又瘋狂，愛得死去活來，不留一點余地，甚至明目張膽地在校外租了一間民房公開同居。他們的愛一度成了校園里愛情的經(jīng)典，不時發(fā)布出一條條動人又令人興嘆的有色新聞。校園里幾乎每天，起碼每個禮拜都有相愛的人在分手，在拋棄昨日的愛，林達他倆的愛使同學(xué)們有理由相信他們是永遠不會分手的。但林達在課堂上昏迷事件發(fā)生后的不久，兩人就分手了，經(jīng)典的愛成了經(jīng)典的恨，成了校園里愛情的笑柄。令林達更傷心的是，沒有人同情她，同學(xué)們都覺得他們應(yīng)該分手。誰愿意跟一個患有這種神秘又可怕疾病的人結(jié)婚呢？為此林達吞下一瓶安眠藥，試圖自殺，好在搶救及時，沒有釀成惡果。

“這場愛情對林達的傷害之大簡直難以言喻，失去愛并不是最大的傷害，最大的傷害是她沒有了秘密，沒有了做一個正常人的權(quán)利。”

“同學(xué)們都知道她的病了？”

“其實開始知道的人并不多，后來他們分手的事情反而把她的病情附帶著宣揚了又宣揚，最后幾乎鬧得無人不知?！?/p>

“其實這有什么，難道殘疾人不活了？”

“不，你說得不對，如果她的病是長在外面的，想隱瞞都瞞不住的，那她也不可能把它當(dāng)做秘密隱瞞起來。問題是她的病太容易隱瞞，所以她就想把它當(dāng)做自己的秘密藏起來，不叫人知道，正因為這樣，秘密一旦泄露她便會生出羞恥感。不知你有沒有感覺到，林達的內(nèi)心很自卑?！?/p>

“我有這種感覺?！?/p>

“她的自卑有時候是通過過分的自尊反映出來的，更多的時候是通過沉默和孤獨表現(xiàn)的。我曾經(jīng)想，她患這種病的感覺也許更像一個同性戀者，甚至還要更糟糕。”

“戀愛不成一定使她對這個病增加了羞恥感，內(nèi)心更自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