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奉時聽完,只說了聲“隨便”,便把電話掛了。
林雅雯又把電話打往省委宣傳部,可惜胡處長不在,打手機(jī)不通,看來她只能親自出面跟記者交涉了。
3
又是一個風(fēng)沙彌漫的日子。
天還沒亮透,呼叫的北風(fēng)便從沙漠深處卷來,吼吼的,叫得那個兇,能把人嚇?biāo)?。晚報記者陳言從地窩子里走出來,還沒來得及伸直眼望,就被狂風(fēng)打了個趔趄,眼里也吹進(jìn)幾粒沙子?!肮啡盏奶鞝敚蝹€沒完哩?!标愌詫W(xué)沙鄉(xiāng)人,罵了句臟話,揉揉眼,想往鄉(xiāng)政府那邊去,可風(fēng)太猛了,刮得人邁不開步子。陳言走了幾步,感覺不行,只好又沮喪地掉頭回來。
蜷縮在草鋪上瞇著眼丟盹兒的宋二蛤蟆動了動,伸手拽了一下破皮襖,說:“這風(fēng)野著哩,你還是聽我的話,老老實實睡一會吧。”
陳言沒說話,他的心被一層悲涼壓著,嗓子里也像是被什么堵著,說不出話。晨光穿過地窩子口,亮進(jìn)來,映出里面的一副慘相。如果說昨晚他還沒覺得住地窩子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這陣兒,這份感覺就升起來,不只是覺得荒唐,簡直是不可思議。他怎么能窩在這種地兒呢?他可是堂堂的記者站站長啊,一個自命不凡的人!
是的,昨晚陳言就住在這里,跟沙灣村的光棍宋二蛤蟆窩在一起。
這是一個廢棄了一年多的地窩子,之前,沙灣村的老光棍宋二蛤蟆在這兒看瓜。地窩子前面,是宋二蛤蟆的瓜地,據(jù)宋二蛤蟆說,這地他種了五年,年年都種籽瓜,掙錢不少哩??扇ツ赅l(xiāng)政府突然下了紅頭文件,說這地屬于糾紛地,不能種了。宋二蛤蟆沒理,照舊種了籽瓜,結(jié)果,一個月后,讓鄉(xiāng)政府雇來的推土機(jī)給推了。宋二蛤蟆白白損失了幾尼龍袋籽種還有大把的力氣,一怒之下他將地窩子的門給扒了,還在里面撒了泡臭烘烘的尿。沒想,一年之后,他竟跟市里來的陳大記者又滾在了這地窩子里。
“嘿嘿,日怪,真日怪。”宋二蛤蟆原本就沒有瞌睡,他興奮著哩,昨兒一晚,他掙了一百。嘿嘿,一大百啊。陳大記者原本說好給五十,讓他把地窩子收拾好,別把人給熏倒了,順帶著讓他往里面叫人。宋二蛤蟆心想,五十也值啊,不就是天黑后把地窩子日弄一下,鋪些干草,再一趟趟地跑村子里叫人么?能掙五十,已經(jīng)很多了??砂胍箷r分,他去叫王山羊,路上王山羊拿話取笑他:“狗日的二蛤蟆,啥時做起情報員了?說,老鬼,這一宿,掙了多少,不會少過一百大毛吧?”這話讓宋二蛤蟆起了歪心,王山羊談完,輪到叫下一個時,他突然提出加價,說:“這一趟趟的來回跑,還不能叫人知道,這事跟做賊有啥兩樣,五十,真是太虧了?!标愌运坪踉缇土系剿麜磉@一手,加上談了半晚上,一句要緊的話也沒談出來,自己想要的東西,還差很多,一狠心道:“再給你五十,去叫人吧?!?/p>
結(jié)果,陳言花了一百塊,外帶幾包煙一箱飲料還有一包蠟,受了一晚的罪,一條有價值的線索也沒搞到。這令他沮喪,令他不甘心。陳言原想,“121”以后,沙灣村絕不會寧靜,隨著事態(tài)的縱深發(fā)展,村民們應(yīng)該有大的行動,至少,思想上應(yīng)該如此。他想早點得到消息,先人一步拿到有價值的新聞線索,這樣,關(guān)于“121”的后續(xù)報道,他就能比別的報紙快半拍,他陳言的名字,就能再次在報界震響。
“媽的,白費了一晚的勁?!标愌杂悬c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該冒這險,更不該受這罪。要知道,昨晚他是背著同行行動的,算是一次陰謀。這次一同下來的五個人,都是河西市的筆桿子,出發(fā)時大家便說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絕不能吃獨食。昨晚他是借故要去看姑姑,才溜出紅柳招待所的,要是讓同行知道他干這齷齪事,不把他的頭罵暄才怪!
不行,我得馬上回去,不能讓他們起疑。陳言心里想著,又鉆出地窩子,剛冒出身,一個風(fēng)浪又把他打了回去。才一袋煙的工夫,整個南湖就變得茫茫一片,狂風(fēng)卷著沙塵,將天地染得昏昏沉沉。遠(yuǎn)處的村莊,近處的田地,全都不見了,世界成了沙塵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