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秋天(3)

大自然的日歷 作者:(俄)米·普里什文


松    鼠

天色微明,我們分頭到云杉林中去打松鼠。天空陰沉沉的,顯得很低,仿佛全靠云杉樹支撐著似的。無數(shù)蒼翠的云杉樹頂,由于球果累累,看上去呈棕黃色了。果實收成既然很好,松鼠也一定很多。

我一眼所及的那叢云杉樹,有的像是被誰用小梳子從上到下梳理過,有的蓬蓬松松,有的很幼嫩,還帶有樹脂,有的已經老了,蓄著灰綠色的胡須(苔蘚)。有一棵老樹,下部差不多已經枯死了,每一根樹枝上都掛著長長的灰綠色的胡須,可是樹梢上的果實卻可以采滿一谷倉。這棵樹上的一根樹枝抖動了一下,但是,松鼠發(fā)覺了我,當即停下不動了。我守候在這棵老樹下面,它矗立在一個圓如盤子的大坑里,樹干下部有一邊是燒焦了的。我撥開從旁邊白樺樹上落到盤子里的敗葉,露出了一片蓋著灰燼的黑土。根據(jù)這個痕跡,以及樹干下部被燒毀的情況,我識破了盤子的來歷。去年冬天,有一個獵人曾在這個林子里尋蹤獵貂。那貂大概是在樹上走動,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在積雪的樹枝上留下了蹤跡,還掉下一些臟東西來。那獵人戀戀不舍地追獵這只珍貴的小獸,天色已黑了,只得在林中過夜。我此刻站立著的樹下,曾有一個巨大的螞蟻窩,可能是這個森林中最大的一個螞蟻國。那獵人清除了螞蟻窩外面的積雪,一把火燒毀了整個螞蟻國,留下了一堆熱灰。他自己就在這暖和的地方躺下來,蓋上一件夾克,上面撒滿熱灰,就這樣睡去了。天一亮,又繼續(xù)去獵貂。今年春天,那原是螞蟻窩所在的盤子里,蓄滿了水,秋天里,旁邊白樺樹的葉子填滿了它,松鼠從上頭撒下許多球果殼,而今我卻取毛皮來了。

我很想在等待松鼠的當兒,利用時間寫一點兒關于這個螞蟻窩的事。我慢條斯理地輕輕從背包里取出小本子和鉛筆。我寫道:這個螞蟻窩是一個巨大的國家,好比我們人類世界上的中國。剛要寫上“中國”兩個字,上頭忽地掉下一個球果殼來,恰巧打在小本子上。我猜想必是我頭頂上有只松鼠在吃云杉球果。剛才我來的時候,它躲了起來,現(xiàn)在它心癢難熬,想知道我究竟是一個活人呢,還是像樹木一樣完全不動,因而是對它毫無危險的東西?也許它竟是為了要試探試探,才故意向我丟下果殼來的。隔了一會兒,它又丟了一個,接著又丟了第三個。好奇心驅使著它,在沒察明真相之前,它暫且什么地方也不去。我繼續(xù)寫著螞蟻的偉大勞動所創(chuàng)造的偉大螞蟻國,這時來了一個巨人,他為了在這兒過夜,就把整個國家消滅了——寫到這里,松鼠丟下了一顆完整的球果,險些兒打落了我手中的小本子。我拿眼角一瞟,只見那松鼠正小心翼翼地從一根樹枝跳落到另一根樹枝,愈來愈近,愈來愈近,最后,這個小傻瓜,就在我背后直望著我寫的關于那個為了要在森林里過夜而消滅了螞蟻國的巨人的字行。

另有一次,也遇到差不多的情形。我向松鼠開了槍,旁邊三棵云杉樹上一下子各掉下一顆球果來。不難猜到,這三棵云杉樹上都停著一只松鼠,在我開槍的時候,它們都把腳爪里的球果松脫了,暴露了自己。11月里,我們到“莫斯科近郊大森林”里去打松鼠,總是在上午11點鐘以前,和下午2點鐘到黃昏這一段時間內,因為這幾個鐘頭里,松鼠正好在云杉樹上剝球果吃。它們晃動樹枝,掉下些臟東西,為了尋找可口的食物,在樹叢中跳來跳去。從11點到2點鐘的時候,我們是不去的,這時候松鼠正在茂密處的樹枝上用腳爪洗臉。胡    獾

雪    兔

森林里落了一夜?jié)裱?,雪花積滿了樹枝,又崩落到地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那聲音把一只白兔從森林中趕了出來。白兔大概料到了天亮的時候,黑色的田野會變白,渾身雪白的它,便可以高枕無憂地躺著了。它果然在離森林不遠的田野上躺下來,而在它的近旁,也像它似的,躺著一顆在夏天時風化了的被陽光曬得白白的馬頭骨。黎明時,田野已鋪滿白雪,白兔和白色的馬頭骨都消失在了白色的曠野里。

我們略微遲到了一會兒,把獵狗放出去的時候,足跡已經慢慢變模糊了。當奧斯曼開始辨別兔子覓食的地方時,畢竟還能勉強辨清灰兔和白兔足印的區(qū)別,因為奧斯曼是循著灰兔的足跡走的。但是,它沒有來得及探明足跡的直線,白色小徑上的一切都完全融化了,留下的黑道上既沒有了形跡,也沒有了臊氣。我們只得放棄打獵,沿著林邊動身回家。

“用望遠鏡看看,”我對同伴說,“那邊黑地里有一個什么白晃晃的東西,很顯眼。”

“那是馬頭骨,一個腦袋。”他答道。

我從他手里拿過望遠鏡,也看見了馬頭骨。

“那里還有一團白東西,”同伴說,“稍微往左一點兒?!?/p>

我往那邊看了看,只見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也像馬頭骨似的躺在那里,在雙筒望遠鏡中,竟還可以望見那白兔身上的一雙黑眼珠,白兔的處境很尷尬:躺著吧——暴露無余,逃跑吧——會在松軟的濕地上給獵狗留下再清楚不過的足跡。我們打斷了它的猶豫,轟它起來,奧斯曼看見了,也立刻狂吠著,向那眼睜睜的東西撲過去…

去年這個時候,大地已是白皚皚的一片了。今年的秋令遲遲不去,地面至今還是黑色的,小白兔在黑地上走著或躺著,遠遠便能看見,這樣,它們可糟了!但灰色的胡獾,卻用不著擔心!我猜想胡獾還出外走動哩。它們現(xiàn)在該有多胖?。∥以囍谝粋€洞穴旁邊等候。在這憂郁的時候,云杉樹林中一下子是不會變得那么闃無聲息的,不像我們關在屋里閑談憂郁的季節(jié)和快樂的季節(jié),向壁虛造它們的特點,那里萬物依然在活動,并在這不倦的活動中各得其所,自取其樂。胡獾住的這一帶陡岸,非常峻峭,人要爬到那上頭去,往往會把自己的掌印留在沙土上,和胡獾的掌印疊在一塊兒。我在一棵老云杉樹的樹干旁邊坐下,隔著云杉下部的枝葉,窺伺著一個大洞口。云杉樹上,一只松鼠為了過冬,用青苔圍筑自己的窩,掉下一些臟東西。此刻,那樣的寂靜降臨了,獵人聽著它,能在胡獾洞口坐上好幾個鐘頭而不感到寂寞。

在這被茂密的云杉支撐著的陰沉沉的天空下,覺察不出有絲毫日影移動的跡象,但是,黑洞里的胡獾,卻能知道太陽下山,再過一會兒,它就要萬分小心地試著出洞夜獵。它不止一次地把鼻子伸出來,打幾個響鼻,重又躲進去,然后驀地用異常敏捷的動作跳出來,管叫獵人來不及眨眼。打胡獾最好在黎明之前去守候,那時胡獾剛好覓食回來,走路不提防,遠遠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但是現(xiàn)在按時間來說,胡獾應在冬眠期,現(xiàn)在它不是天天都出洞的,夜里白白地待著,白天再酣睡,未免可惜。

我坐的不是安樂椅,雙腳都麻木了,但那胡獾突然伸出鼻子來,頓時一切都比坐在安樂椅里還要好。胡獾把鼻子露了一下,立即藏了進去。過了半個鐘頭,又露了一次,想了想,又躲進洞里去了……

它到底沒有出來。我還來不及走到守林員那里,天已經大雪紛飛了:難道胡獾只把鼻子在洞口露了露,就能感覺到要下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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