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連連招呼,領著張賢向旺風樓側門走去。有伙計上前要幫張賢提大皮箱,張賢婉言拒絕,說道:“不妨事,我自己提著就好,謝了?!?/p>
陳國將張賢領進旺風樓,繞到后院,推開一處僻靜房間的房門,恭恭敬敬請張賢入內。張賢也沒有客氣,進了這間屋子。這間屋子倒是寬敞,各色古玩字畫,紅木的明式家具,布置得十分素雅,顯出屋子的主人乃是個非常有品位的人。
陳國請張賢坐在屋中的一張象牙雕花圓桌邊,吩咐伙計速速上茶,不要隨便打擾。
陳國坐在張賢身邊,笑道:“請問張先生,您從哪里來的?”
張賢說道:“四海為家,漂泊不定?!?/p>
陳國說道:“聽您的口音,還真是天南海北的。不知張先生籍貫哪里?”
張賢說道:“無根之葉,父母早亡?!?/p>
陳國“哦”了一聲,微微皺眉,還是笑道:“我聽店里的伙計說了,張先生的戲法可厲害得很呢,好本事啊。張先生師出何人?”
張賢還是淡淡說道:“陳先生抬舉了,我是喜好而已,屬于自學成才?!?/p>
陳國真是納了悶了,這個張賢從未見過,盡管看著風塵仆仆,衣衫襤褸,但言談舉止得體,舉手投足之間有一股子書香門第的氣質,他閉口不談自己的身世,難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隱秘,怕人知道了他的身份?
陳國到底是老江湖,油滑得很,呵呵一笑,說道:“張先生,你來北平,是尋親呢還是辦事?”
張賢說道:“謀生,想在天橋混碗飯吃?!?/p>
有伙計敲門進來,擺上香茶糕點,陳國打了個手勢,伙計會意,快步退下,掩好了房門。
陳國客氣一番,請張賢用茶,張賢點頭謝過,卻不動作。
陳國問道:“張先生,您來了幾日了?找到謀生的法子了嗎?”
張賢說道:“今日才到貴地,只想有個街角空地,讓我變幾個戲法,討些賞錢?!?/p>
陳國說道:“這樣?。『呛?,張先生,盡管我沒有親眼見到,但聽伙計的描述,你應該是破解了八仙取果戲法,還另起了新的變化,五十塊大洋的賞錢,我馬上給你,就是不知道張先生是否方便講一講門子門子:指魔術中的秘密、機關。?”
張賢說道:“陳先生,我不要你的賞錢,我只是一時技癢,上前賣弄了一番,給大家尋個樂子,并不是為了賞錢。我在這里略坐片刻,和陳先生認識一下,馬上就走。”
陳國知道張賢肯定不愿說出門子,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趕忙裝出一臉的詫異,驚道:“這怎么行!我陳國一向一言九鼎,你不要這些錢,就是瞧不起我了!”陳國說著就站起身來,向一側的書房走去。
陳國看著大方,實際吝嗇得很,而且對自己的戲法自視甚高。他對京津兩地變戲法的人有多大本事都非常了解,甚至天橋一帶有點手段的人,他都打過招呼,讓他們看個熱鬧就行,本來可以順順利利地結束,萬萬沒想到突然冒出個叫張賢的陌生人,讓自己下不來臺。五十大洋真要陳國拿出來,比割肉都疼,張賢要敢收下,只怕討不到好。
張賢說道:“陳先生,請留步!”
陳國立即站住,轉身問道:“張先生有什么事情?”
張賢說道:“陳先生可有一毛錢?”
陳國愣了一愣,說道:“這是有的?!闭f著從衣袋中摸出一毛錢的銅板,遞了過來。
張賢接過,說道:“陳先生,我只要一毛錢即可!謝了!至于其他人問起來,還請陳先生保密,多多擔待!”
張賢算是給陳國下了個臺階,陳國心中暗喜,想這個叫張賢還算有點眼力,但嘴中還死撐面子,說道:“這怎么好!”
張賢說道:“就這樣吧!這一毛錢我就收了?!?/p>
張賢手中一晃,再張開手,那枚銅板已經不見。
陳國是個變戲法的高手,一看張賢的身手、架勢,可謂是內行看門道,一眼便知張賢的手段絕對不簡單,竟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變沒了銅板,還看不出任何破綻。
陳國眼睛一亮,笑意更濃,走過來坐在張賢身邊,說道:“張先生,你剛來此地,我這個旺風樓可能還沒有聽說,算得上是天橋一帶數一數二的雜耍園子,不少京津兩地的名角都來小店獻藝。張先生若不嫌棄,可否在我這里試演一兩場,費用嘛,看張先生的意思。這可比在撂地撂地:藝人在天橋賣藝,通常是露天設場,習稱“撂地”。強多了!”
張賢輕輕笑道:“陳先生還是客氣了,我是個變戲法的,實在無法和說書、吹唱、耍技藝的相比,中華戲法盡管博大精深,但也是逐漸式微,遠遠不復唐宋時期的鼎盛,老三樣大家看都看得煩了,許多人都能說出變化的緣由,已無樂趣。陳先生的八仙取果戲法,倒是新鮮得很,若能多出幾個像陳先生這樣的,勇于創(chuàng)新的魔術師,中華古戲法復興有望!”
陳國一聽,“嗯”了一聲,說道:“魔術師?這是洋人對變戲法的稱呼吧,近些年才剛剛聽到這個詞?!?/p>
張賢點了點頭,說道:“是的?!睆堎t站起身來,“陳先生,多有打擾,我告辭了!”
陳國趕忙站起,還要阻止住張賢的離去,但與張賢對視了一眼,張賢眼神中透出了一股子拒絕不得的氣勢,竟一下子說不出什么,只好說道:“張先生,我送你,請請。”
陳國送張賢出了旺風樓,張賢請陳國留步,獨自一人提著大皮箱離去。
陳國看著張賢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悅,搖了搖頭,就要回去。
一個伙計急急忙忙沖過來,差點和陳國撞了個滿懷。
陳國罵道:“二毛子!急急忙忙跑什么!趕著去死?。 ?/p>
這個叫二毛子的伙計忙道:“陳掌柜,段爺府上的劉管家叫你過去,他,他臉色不太好啊?!?/p>
陳國一愣,頓時一臉的緊張,趕忙問道:“怎么回事?”
二毛子正要回話,陳國已經罵道:“邊走邊說!前面帶路!快!”
陳國和二毛子趕到旺風樓二樓最大最豪華的雅間梅景園,外面站著兩個彪形大漢,他們見是陳國來了,并不給什么好臉,罵道:“進去!”
陳國連聲答應,弓著腰,小心翼翼地撩簾而入。
這雅間建在旺風樓二樓正中,可以居高臨下直見戲臺,端的是個上好場所。
雅間里擺著一張紅木圓桌,上面擺滿了瓜果香茶精美小點心,有一男二女并未坐在桌邊,而是坐在三張高背軟椅上,背對著陳國,面向戲臺。
坐在最旁邊的一個男人,穿著絲綢長袍,頭發(fā)梳得工整,蹺著二郎腿,一只锃亮的皮鞋不住地上下抖動。這男人身邊一個穿著艷麗旗袍的女人,看著似乎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打扮得倒是美艷,可就是顯得俗氣得很,正拿著一顆葡萄要往嘴里送。
這女人見陳國來了,給陳國丟了個冷眼,看得出沒把陳國當回事,這女子哼道:“陳老板,忙什么呢?怎么才來啊?!?/p>
陳國趕忙上前一步,他對這一男二女都熟悉得很,畢恭畢敬地叫道:“二太太,三太太,劉管爺,我來遲了,來遲了,見諒!見諒!”
坐在旁邊的男人,就是段士章府上的劉管家。說起段士章這個人,可是北平城里上可通天下可徹地的人物,段士章咳嗽一聲,何止北平,京、津、冀三地都要抖上幾抖。這屋子里坐著的兩個女人,就是他的二房和三房,吃葡萄的年輕女子,乃是三太太,名叫陳紫煙,十來歲的時候就入了青樓,結果紅得發(fā)紫,終于攀上了段士章這高枝。二太太倒是大家閨秀,滿族正黃旗,大清朝覆滅之后,家族就破敗了,改名叫做王怡婷,段士章覺得她長得端莊秀麗,血統(tǒng)高貴,八字又能旺夫,便娶了她做第二房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