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yè)后，石嘉木找不到對口的工作，生活沒有著落，他只好到松江中學碰碰運氣。校長還是當初找他父親促膝談心的那個校長，出于隱約的愧疚和人道主義精神，他答應聘用石嘉木，當然職務既不是教師，也不是花匠，而是圖書館工作人員。

松江中學的圖書館隸屬于教務后勤部門，地位猶在文印室和實驗樓之下，一個學校的圖書館建設得再好，也不能有效提高升學率，在這樣一種慣有思維下，圖書館理所當然成為了被遺忘的角落。

包括新上崗的石嘉木在內，圖書館共有四人，館長姓杜，55歲，教師編制，高級職稱，他原本是教歷史的，因身體緣故調至圖書館任館長，也包含了退休前養(yǎng)老的意味在內。

除了杜館長，剩下的三名工作人員都是沒有編制的合同工，掙一份菲薄的工資，收入大約是普通教師的四分之一。

與之相吻合的，中學圖書館的工作也很清閑，上午9點準時報到，下午4點準時走人，工作時間比朝九晚五的公務員還要短，再加上雙休日、節(jié)假日和寒暑假，說養(yǎng)老一點兒都不夸張。

石嘉木被分配在教工書庫，日常工作無非是借書還書，整理書架，由于學校多年來沒有資金注入，庫存的圖書大多是十幾年前的舊書，霉味觸鼻，老師們都提不起借閱的興致，以至于大半個學期過去，石嘉木沒認識幾個同事。

情況在陳蓮到來后發(fā)生了變化。

進入12月份后，溫度驟降，接連幾次寒潮來襲，把泗水城拋進了十年來最寒冷的嚴冬。松江中學的外教馬克（Mark）無法適應南方的濕冷氣候，哮喘病發(fā)作，不得不中止教學，提前回國接受治療。接替馬克課務的是莉蓮·陳（Lilian Chen），一位有英國血統(tǒng)的美女外教，她的中文名字叫陳蓮。

據(jù)說陳蓮第一次來松江中學報到，正好是課間操的時段，她踩著音樂的節(jié)拍從草坪旁路過，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停下動作，向她行注目禮。連一向以不茍言笑著稱的政教主任都沒有例外。

這是石嘉木第三次見到她了。第一次是在布萊頓的海邊，她迎著朝陽，目光追逐飛翔的海鷗，第二次是在機場的候機廳，她坐在角落里，落落寡歡，翻看手中的原版?文書。

那時，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外事辦公室的賀主任接待了陳蓮，簡單的交談后，他把馬克的課務移交給她，每周12節(jié)課，對象是高二重點班的學生。

事后與負責教學的校長交流時，賀主任對陳蓮的口音贊不絕口，那優(yōu)雅純正的牛津音，在流行的美語中顯得卓爾不群。

從報到的那天起，陳蓮就成為松江中學的焦點，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牽動著無數(shù)擁躉的心。但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陳蓮絕不像其他外教那樣和藹可親，面帶笑容，無論面對學生或同事，她的態(tài)度都是淡淡的，以一種禮貌的方式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12節(jié)課并不繁重，陳蓮有很多自由支配的時間，但凡有空暇，她總是出現(xiàn)在圖書館的教工書庫，在那些無人問津的舊書間徘徊，借書，還書，默默地離去。

對石嘉木來說，她的每一次出現(xiàn)都像曇花綻放，他的心為之顫動不已。不過他只是一名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從來沒有主動跟陳蓮說過一句話。

因為陳蓮的關系，圖書館明顯比以前熱鬧，經常有年輕的男教師在書庫出沒，希望碰巧看到她的倩影，跟她說上幾句話。不過他們下的功夫都是白費，陳蓮從來不假以辭色，她甚至不愿掩飾自己的不悅?！∮说陌谅?，英國人的冷漠，英國人的刻板，這些負面的評價落在陳蓮身上，反而為她平添了幾分神秘感。

陳蓮的出現(xiàn)為歷史悠久的松江中學注入了新的活力，所有人都在猜測，到底哪一個幸運兒能夠融化這座冰山，贏得她的青睞。

臺歷一頁頁翻過，轉眼到了一年一度的圣誕節(jié)。對外籍人士來說，圣誕節(jié)是一年里最重要的節(jié)日，相當于國內的春節(jié)，幾乎所有的外教都回國度假，只有陳蓮留了下來。

學生會精心組織了一場圣誕晚會，陳蓮是特約嘉賓，她以慣常的淡漠姿態(tài)，登臺清唱了一首耳熟的老歌。

當時她穿著米黃色的風衣，剪裁得體，劇場的燈光打在她身上，遠遠望去，如同一個不真實的夢境。

“她是落到凡間的天使！”有人禁不住小聲嘀咕。

石嘉木順著聲音發(fā)出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外事辦公室賀主任的身影，他臉上流露出溫柔的神情，目不轉睛地盯著陳蓮。

她的聲音透過音響在劇場里蕩漾，石嘉木屏住呼吸，只聽懂了開頭的兩句。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你好，黑暗，我的老朋友）

I’ve come to talk with you again（我又來和你交談）

“我該補習一下英文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