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樓前的一條小街,幾年前辟為民貿(mào)市場街了。每天六點至十點,熱鬧極了,叫賣聲一浪高過一浪。
有天早晨我買菜,聽到賣衣服的小販用手提話筒大聲叫:“十五元一套!十五元一套!廠家直銷絨衣絨褲,十五元一套!”
我不禁駐足觀望,見圍著挑選的人不少。
一個炸油條的聽到叫賣聲,甚至忘了翻動油鍋里的油條,呆望著自言自語:“十五元一套?那小子是多少錢進的呀!”終于經(jīng)不住叫賣聲的誘惑,讓自己的幫手接替了自己,拔腿奔將過去。
與我同逛早市的妻警告道:“扭頭看什么?不許你亂買!”
我說:“別這么專制,買不買,我得過去看看再決定?!?/p>
她說:“反正我不會給你錢?!?/p>
我說:“反正我兜里有錢?!?/p>
我也經(jīng)不住誘惑,撇下妻奔將過去。
對于我的消費水準(zhǔn)和消費觀,家樓前有那一條早市就夠了。我一年四季從上到下從里到外穿的,大抵是我自己從早市上買的。我最難以接受的照料和好意,就是妻對我的衣著的橫加干涉。我們之間的互不干涉條約,是她買她和兒子穿的,我自己買我自己穿的。我喜歡穿我自己從早市上買的,往往將妻給我買的掛入衣柜,一年到頭不穿幾次。
十五元一套的絨衣看去質(zhì)量也還可以。
我問旁邊一個挑選著的中年婦女:“太便宜了吧?”
她一手已挑選定了幾件,另一只手仍在挑選,頭也不抬地回答:“是啊是啊,怎么這么便宜呢?”
小販卻沒好氣地瞪著我來了一句:“您這位,嫌太便宜反倒不想買了?專穿名牌兒的?要是專穿名牌兒的就往后閃閃,給想買的人騰個地兒?”
我說:“你這做買賣的怎么這么說話???你看我像那種專穿名牌的人物么?”
他說:“我早就看出您不是了,所以才那么說嘛!別生氣,我是看著你們北京人挑花眼了,成心借您的話說給別人聽吶!您穿這件準(zhǔn)合適!放心,沒毛病。不過是眼瞅著天要暖和了,提前清倉大甩賣。不圖別的,賠本兒賺吆喝,就圖個賣得快賣得爽氣!”
那是一套白色的。我忘了妻對我的警告,買得也很爽氣。
在早市上,我從不議價。
我逛了一遭,鍛煉了二十幾分鐘回來,早市已散,那賣絨衣的小販在收攤兒。
我走過去,搭訕著問:“南方來的?”
他說是。
我又問:“哪個省的?”
他警惕地反問:“想拜把子?問得這么清楚干嘛?”
我笑笑,裝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說:“我是想從你這兒討個明白,賣這么便宜,你還有賺頭兒嗎?”
他說:“大哥,聽您的話,內(nèi)心里挺體恤我們擺攤兒人的。當(dāng)您真人咱不說假話,我還有賺頭兒。”
“那多少呢?”
“一套才賺兩元多?!?/p>
“那肯定虧在廠家了?”
“廠家虧什么呀!廠家批發(fā)給我們時,一套三十多元吶!廠家該賺的早就賺定了。我是進多了,壓在自己手里兩年了。兩年前我才不十五元一套賣呢!我賣過五十多元一套?!?/p>
“那么你也沒虧?”
“我當(dāng)然沒虧了。我該掙那份兒,兩年前就掙得差不多了。”
“是換個廠標(biāo)掙的吧?”
“哎大哥,您可別這么說!這么說,明擺著讓我臉上掛不住不是么?換廠標(biāo)的事兒,咱不能說絕對沒干過,但那是以前的事了。您看,這衣服上的廠標(biāo)是原有的——××省××服裝廠??蓪嶋H上是一個縣里的服裝廠生產(chǎn)的。標(biāo)出了縣,不就掉價了么?就這么一點兒小奧秘。再告訴你,這絨布料也是那縣里的一個廠出的。廠倒閉了,服裝廠將所有庫存的絨布料都買下了,便宜得沒法兒再便宜,幾年都做不完。那開私營服裝廠的老板兩年內(nèi)又發(fā)了一大筆,聽說在擴廠房呢!我們是老關(guān)系,我常進他的貨。”
我說:“謝謝你給了我個明白?!鞭D(zhuǎn)身正待走,他叫住了我,揚著手里的兩套絨衣說:“您內(nèi)心里既然體恤我們擺攤兒人,就干脆體恤到底,幫個忙,連這兩套也買去得了。我就賣剩這兩套了,二十五元您都拿去吧,兩套我只掙你一元錢。我都二十五元兩套了,大哥!”
我經(jīng)不住他左一聲“大哥”右一聲“大哥”叫的那個親勁兒,只好又掏錢……
一進家門,妻見我手拎三套絨衣,氣得一跺腳,直翻白眼。
我高叫:“兒子,快來看,爸也給你買了一套絨衣!”
妻又一跺腳:“兒子,不許要!灰土揚長地在地攤兒擺了幾天了,不衛(wèi)生!”
我說:“你也太毛病了吧?著點兒灰土就不衛(wèi)生了?你每天身上穿的衣服就不著灰土了?洗衣機里轉(zhuǎn)一轉(zhuǎn)不就衛(wèi)生了?”
洗衣機里轉(zhuǎn)過,干了以后,倒沒縮小,卻肥大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