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誰如果真的對他們構成了莫大的威脅,誰的人身就處于黑社會的報復計劃之中了。輕則要你的一只耳、一只眼、一條胳膊或一條腿,重則要你的命。
與“夸富型”的人比起來,他們不炫耀、不張揚、不鍍名飾姓,仿佛壁虎似的隱存潛在于蕓蕓眾生之中,是些“陌生的人”。他們雖不像“夸富型”的人那么喜歡時不時弄出響動,引起社會的注意以及人們的討厭和嫉妒,但卻可能比前者們具有危險性。盡管他們的危險性往往是出于自我防衛(wèi)而不是出于主動攻擊。他們一旦弄出響動,那響動可就必然散發(fā)著血腥氣了。
誰如果有興趣,到全國各監(jiān)獄采訪一番,準會發(fā)現(xiàn)些在押的他們的同類。十幾年來,中國一茬茬兒地滋生著他們,也一茬茬兒地鏟除著他們??偟内厔菔?鏟除多于滋生。當法制越來越健全,他們也就越來越“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但是所鏟除的,十之六七還是他們中的三四流人物。他們中的一二流人物,文明地存在于當今的不少。在中國的這里或者那里,較安分守己地過著自認為僅次于“富豪”的生活,或者變成了當?shù)馗挥械纳鐣百t達”。對于他們的富有程度以及富有過程,許多喜歡刺探別人隱私的男女,將在較長的時期內當成一個謎而進行種種的談論與推想。他們對于自己的富有程度,也將一如既往地守口如瓶,秘而不宣。他們對自己的富有過程卻開始變得不那么謹慎回避了。他們會講些頗為引人入勝的故事滿足某些人的好奇心;或與房地產(chǎn)有關,或與股票有關,或與什么鼎力相助的“命中貴人”有關。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假作真時真亦假”。不消說,都是他們替自己編的,帶有“演義”性和戲劇性。
盡管他們的智商堪稱一流二流,但畢竟的,時代留給他們可鉆的隙機是越來越少了。企圖再做得天衣無縫不露破綻,實在是不那么容易了。他們又都是些較冷靜較明智的人,并不覺得自己比時代更高明,一味兒逞能地與時代叫板。
他們大抵已“退出江湖”、金盆洗手了。他們既能正視現(xiàn)實,承認時過境遷,世不由己了,也都普遍地感到自己“廉頗老矣”?!巴顺鼋辈艂溆X“江湖”險惡。一方面較心安理得地享受自認為僅次于“富豪”的后半段人生,另一方面欣慰于自己的幸存。這一點使他們由衷地感激中國,感激“恩賜”了許多隙機使自己成功的以往的十幾年。
他們是一些不太需要教化也挺“愛國”的“愛國主義者”。
金錢在他們身上發(fā)揮了“功德圓滿”的影響,而這不能不說也算是金錢作用好的一面。
談到“改革開放”,他們的擁護之情溢于言表。
談到“腐敗”,他們則就不免地態(tài)度曖昧了,起碼是言詞溫和,不露鋒芒,有所保留。
他們輕易不肯重操舊業(yè)。金錢對他們的誘惑力已不像從前那么巨大了。因為如今的他們已不太缺錢。他們很怕因為一招棋失算而連眼前的已有一并地統(tǒng)統(tǒng)斷送了。當然,能獲得較大宗的錢的機會明擺著,他們也還是會動心的。錢之對于他們,如同女人;對于已有三妻六妾的男人,雖然好色之心不泯,但若冒傾家蕩產(chǎn)的一份兒險,他們是萬萬不干的。冒險的激情已被審時度勢的理智與冷靜所代替。
有一年,在南方某中等城市,我“有幸”被請到他們中的某一位家中做客。那是地處市郊風光優(yōu)美處的一幢漂亮的別墅。是一輛“奔馳”將我從賓館接去的。院子很大,有露天游泳池。車上,陪我前去的當?shù)刈骷仪那母嬖V我——他實際上有三個妻子。另外兩個,一個是他年輕貌美的妻妹,俗稱“小姨子”者是也;另一個是有異國姿色風情萬種的馬來西亞姑娘。妻妹做他的管家。馬來西亞姑娘善按摩,除了亦充當他的性愛伴侶,還充當他的保健醫(yī)。她們竟能平等而又和睦地親處,常年相安無事。
當?shù)氐淖骷遗笥亚那母嬖V了我之后,嘆曰:“有錢真他媽的好哇!”
高墻上爬滿藤類植物,油亮肥大的綠葉在七月的夕陽下閃閃發(fā)亮。院門是歐式的雙開鐵柵門。為我們開門的是一位留一綹花白山羊須的老傭,穿明末清初的對襟褂子,但腳上卻是一雙皮鞋。
當?shù)氐淖骷遗笥延智那母嬖V我——那老傭是他妻子從家鄉(xiāng)接來的遠房親戚。他妻子祖籍河北滄州,亦即林沖火燒草料場那個古縣。那古縣至今仍有武術世家的傳人。而那老傭的一身武功也很了得,可用柔軟的柳條為矛刺穿人的胸膛。我雖姑妄聽之,心里并不是那么信,但也不禁地對那老傭刮目相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