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交易員對市場的判斷都是正確的,他們也很難判斷市場究竟會漲到什么地步或者跌到什么地步。市場價格和利差水平的變動,和公司、政府,以及社會的文化水平不同密切相關的。這種變動所具有的不確定性,并不比影響經濟活動的社會狀況少多少。對擲骰子的預測,可以精確到小數(shù)點以后幾位數(shù),但要對俄羅斯市場進行預測,就簡直是不可能的一件事,而交易員們將對俄羅斯作出什么樣的反應,就更加難以預測了。和擲骰子不同的是,市場所針對的并不僅僅只有風險——這樣一個可以進行計算的概念,它還會對更加廣泛的不確定性作出反應。不幸的是,相對于風險因素而言,不確定性是一個更加無法確定的因素,根本就無法用數(shù)字來加以描述。
教授們搞混了這個極其重要的差別。在他們看來,量化模型可以放之四海而皆準,就好像它可以將無常的人生變得很有規(guī)律一樣。他們從來沒有對自己的想法產生過懷疑。即使在遭受這樣重大的失敗以后,他們也沒有對自己進行過深刻的反省。
最具諷刺意味的是,教授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分解風險,最后將風險降到最低水平,而不是在克服風險的時候進行投機(至少他們自己這樣堅信)。在這一點上,長期資本管理公司并不是絕無僅有的。事實上,長期資本管理公司是20 世紀最典型的幾家基金之一,是交叉運用金融經濟學和電腦模型化這兩個新興學科的一次絕妙嘗試。不管是投資銀行還是交易部門,都認為從市場價格和波動幅度變動的歷史數(shù)據(jù)中,確實可以推算出明天可能出現(xiàn)的價格波動幅度趨勢。這就是長期資本管理公司所犯的最基本的、最低級的錯誤,而它所造成的巨額損失,更將現(xiàn)代金融學所具有的缺陷暴露無遺。
美林證券在其1998 年年報中,對這一問題作了最為深刻的檢討:“美林證券使用量化風險評估模型,以幫助檢測其所承受的市場風險?!边@暗示了美林證券已經開始對這一模型所具有的危險有了一定的認識。同樣在1998 年年報中,美林證券補充道:“這些模型給我們帶來的安全感,要比實際情況多得多,因此在使用這一模型時,必須要非常慎重?!比绻f,華爾街可以從長期資本管理公司危機中得到什么教訓的話,那么,也許這個就是:下一次,如果再有一個羅伯特·默頓提出一個可以管理風險和預測概率的模型的話,如果再出現(xiàn)一臺擁有足夠內存、可以完整地將過去的數(shù)據(jù)儲存起來的電腦的話,投資者最應該做的一件事就是迅速跑向與之相反的一邊。
華爾街是一個很容易將教訓忘卻的地方。1999 年11 月,主要是由約翰·麥利威瑟、維克多·哈格哈尼、勞倫斯·希利布蘭德、理查德·利希、艾里克·羅森菲爾德,以及阿爾金·克里斯納瑪查組成的JWM 合伙公司(JWM Partners),開始向投資者發(fā)售“第二相對價值機會基金”。從該基金的銷售文件中得知,該基金將把財務杠桿的利用比例,控制在15 :1 這樣一個“比較合理”的水平上,而且對整個基金運作的控制將更加嚴謹。此外,該基金還將啟用一套“風險控制系統(tǒng)”,主要用來“在可行的范圍內,幫助公司確保1998 年所經歷過的那種極端現(xiàn)象不再發(fā)生”。但針對以往教訓所設計的量化風險控制系統(tǒng)能否保證將來不會再重蹈覆轍,這始終是一個很大的疑問。不過,對于約翰·麥利威瑟們而言,JWM 的成功起步畢竟是一次令人驚訝的東山再起,也是華爾街賴以出名的特色之一。1999 年12 月,也就是在長期資本管理公司輸?shù)袅苏?5 億美元、幾乎將整個華爾街拖入深淵,并將公司打入萬劫不復之地的15 個月以后,約翰·麥利威瑟籌到了1.5 億美元,其中大部分來自于長期資本管理公司以前那些命運坎坷的投資者。約翰·麥利威瑟終于從萬千磨難中站了起來,重新出海遠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