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安地彎下身去看他。
“我輕松多了。”過了一會兒他說,“就像有人給我放過血一樣?,F(xiàn)在我可以說話了。”
他走進(jìn)木屋,坐在火盆前,注視著我,臉上容光煥發(fā)。
“是什么讓你高興得跳起舞來的 ”
“你說我該怎么著呢,老板 高興得受不了,我就得松快松快。可怎么松快呢 說話嗎 那不行?!?/p>
“什么事叫你那么高興 ”
他的臉沉了下來,嘴唇開始顫抖。
“什么事那么高興 你剛才說的莫非是信口開河,連你自己都不明白 你說我們到這里來不是為了挖煤。你不是這么說的嗎 我們到這里采是為了消遣,消閑解悶。為了不讓人家把我們看成神經(jīng)病,往我們身上扔西紅柿,我們得掩人耳目??晌覀儯?dāng)我們倆單獨在一起,沒人看見的時候,我們就哈哈大笑。天地良心,我們想到一塊去了。不過我仍不太明白。有的時候,我想到煤,想到布布利娜老婆子;有的時候想到你……亂七八糟。當(dāng)我打開一條坑道時,我說‘我要的是煤’。于是我從頭到腳都變成了煤。可活兒干完了,我跟這頭老母豬玩上的時候,什么褐煤、老板都滾蛋,連同左巴系在她脖子的那根絲帶,上吊去吧。我暈頭轉(zhuǎn)向,什么都忘了。隨后,我單獨一個人,呆著,沒事干,我就想到你,老板,可我的心都碎了。我的靈魂感到一個沉重的負(fù)擔(dān):‘可恥呀,左巴!’我喊道,‘拿這個老實人開玩笑。白白把他的錢吃掉,多么可恥。你當(dāng)無賴到什么時候才算完呢 夠了!’ “我跟你說,老板,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邊是魔鬼拉我,一邊是上帝拉我;兩邊扯,把我從當(dāng)中撕開。老板,你在這上面說明了道理,我看清了,我明白了。我們想法一致?,F(xiàn)在把事兒挑明了吧。你還有多少錢 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全花掉!”
左巴擦去額頭上的汗水,看看周圍。小桌子上還擺著我們晚飯剩下來的殘羹剩飯。他伸出了長胳膊,說道:
“請允許我,老板,我還餓呢。”
他拿起一片面包,一個蔥頭和一把橄欖。
他狼吞虎咽:拿起葫蘆把酒直接倒在嘴里,不沾嘴唇,發(fā)出咕嘟咕嘟的響聲,還一面美滋滋地咂嘴。
“我勁頭全恢復(fù)了,”他說。
他向我遞了個眼色。
“你為什么不笑呢,老板 ”他問道,“你干什么看我 我就是這個樣。我身上有魔鬼叫。我照他說的干。我心里一憋得慌,他就叫:‘跳舞!’我跳起來就覺得松快!有一回,我那個小迪米特利在夏爾西迪克死了,我就這樣站起來,跳舞。親朋好友看到我在尸體前跳舞,全跑過來拽住我?!蟀童偭?左巴瘋了!’他們喊著??墒俏疫@工夫要是不跳舞的話,我會痛苦得受不了。這是我頭一個兒子,三歲了。沒了他我受不了。老板,你聽懂我跟你說的了嗎 我不是在對著墻說話吧 ”
“我聽明白了,左巴。你不是在對墻說話。”
“還有一回……那是在俄國,在諾伏羅西斯克附近。我到那兒去還是干礦的活兒。不過是銅礦。
“我學(xué)會了五六個俄國字,就是為了應(yīng)付工作的:‘不,是,面 包,水,我愛你,來,多少錢 ’我和一個俄國人,一個狂熱的布爾什維克交上了朋友。每天晚上我們都到港口的一個酒館去,喝下不少伏特加酒。我們精神來了。一高興就想把心里的話都說出來。他想跟我詳細(xì)講他在俄國革命時期所遇到的一切事兒;我也想讓他知道我的所作所為。我們一起喝得酩酊大醉。你瞧,我們就這樣成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