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胡姬傀儡之卷(8)

貞觀幽明譚 作者:燕壘生


“咚”的又是一聲鼓響,五個女子又開始轉(zhuǎn)動舞蹈,但這一次由于沒有了披風(fēng),身上的布條隨著轉(zhuǎn)動飄起來,便如身上圍了一個個彩色的圈,露出雪白的肉體,臺下的看客又是轟雷也似一聲叫好。尤其是當中新出來的那個女子,由于布條是純黑色的,一旦轉(zhuǎn)動,露出里面羊脂玉般的身體,更有一種迷離妖異,說不出的冶艷。而她的動作也最為純熟,那些布條飄動得最高,看起來便如一個全裸的女子單足立在一個黑色大瓶之中。

真是美妙。明崇儼也不禁暗自贊嘆,卻聽得一邊喘聲如牛,扭頭一看,卻是高仲舒張大了嘴,盯著正中那女子不放。他恍然大悟,這才知道高仲舒實是自己想來看,不由暗自好笑。

這個舞也并不是太長,一曲已畢,聲音越來越小,那五個女子轉(zhuǎn)動得也越來越慢。當曲終之時,當中又是一陣白煙升騰而起,待煙散盡,臺上又已空空一片,方才那五個跳著不可思議的舞步的胡女便如融化在空中,重又消失。

這個舞結(jié)束后,戲班子里靜了片刻,方才發(fā)出叫好聲。高仲舒也高聲怪叫了兩聲,道:“明兄,如何?這幾個胡姬都相當不錯吧?!?/p>

“是啊……”明崇儼沉吟著。雖然沒能真正發(fā)現(xiàn)十二金樓子的行蹤,但至少知道了一點,眩目戲看來的確與幻術(shù)有關(guān)。

這時那個胡旋舞已經(jīng)下去了,照理該上下一個節(jié)目,但半日都不見人影,周圍的人開始喧嘩起來。這時布簾一動,從后臺走出一個人,卻是個身穿金吾衛(wèi)軍服的軍官。見這軍官上臺,明崇儼呆了呆,道:“還有這么一出戲?”

“我也不知道,”高仲舒也甚是詫異,“我上回沒見有這個。是禁夜了?”

東市和西市因為店鋪林立,閑雜人等也多,因此禁夜比別的地方早一些,除非是節(jié)日金吾不禁,才可以通宵達旦地玩樂。只是現(xiàn)在還不算晚,西市就算禁夜也至少還有一個時辰,不知這些軍人來這兒做什么。

正想著,那軍官走到臺中,高聲道:“列位,敬請安坐,不必驚慌。我們是金吾衛(wèi),前來捉拿可疑人犯?!?/p>

這軍官極其年輕,長得頗為俊秀文雅,但聲音沉著老練,站在臺上,身材雖然不高,卻虎虎生威,那些看客登時被他鎮(zhèn)住了,紛紛坐下。明崇儼見這少年軍官年紀雖輕,目光卻如鷹隼,老到之極,暗自贊道:“好一個小將!”卻聽高仲舒喃喃道:“這不是守約么?他怎么成了金吾衛(wèi)?”

班子里這一通亂,表演自然持續(xù)不下去了,看客們紛紛向外走去。高仲舒看看周圍,道:“明兄,運氣真糟,我們也走吧?!?/p>

明崇儼此時倒不動了,道:“再等一等?!?/p>

這時一群人已走過來了,其中一個想必是這園子的園主,嘮嘮叨叨地說著什么,但那少年軍官卻板著臉理都不去理他。跟在后面的,是兩個軍人押著的一個波斯人,這波斯人滿面于思,看不出臉色,眼中卻閃爍著驚惶。明崇儼低聲道:“高兄,你認識這人么?”

高仲舒也低聲道:“他姓裴,名叫行儉,字守約。他是將門之子,去年剛離開弘文館,沒想到當了金吾衛(wèi)了?!?/p>

“原來他就是裴行儉啊?!泵鞒鐑班f道。裴行儉這名字他也聽到過,此人的曾祖裴伯鳳是北周的驃騎大將軍,祖父裴定高、父親裴仁基也都是當世名將,他自己年紀雖輕,更是文武全才,是當今蘇定方大將軍的得意弟子。明崇儼也聽說過,大唐夙將子孫,像秦叔寶之子秦懷玉、程名振之子程務(wù)挺,皆是一時翹楚,但最出色的便是這裴行儉。

高仲舒道:“是啊,我武功不凡,不過他的武功說不定比我還好。當初在弘文館時和他比過劍術(shù),我怎么也贏不過他?!?/p>

明崇儼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若說高仲舒的史學(xué)比裴行儉高,那他絕對信。但高仲舒明明是文士,偏偏尚武,老愛吹噓自己武功不凡。他只看了裴行儉一眼,已知此人英華內(nèi)斂,大有根底,真?zhèn)€動起手來,十個高仲舒綁在一起也未必是裴行儉單手之敵。只是他見高仲舒吹得興起,也不好掃他的興,便低聲道:“他來捉這波斯人做甚?”

波斯人以豪富知名,俗傳波斯人碧睛識寶,因此“窮波斯”一語便是長安人取笑人的話。正因為波斯人豪富,因此頗招人忌,長安惡少劫掠殺人,不少便是針對波斯人。但這個波斯人只是開了個搭班演一出眩目戲,似乎算不得什么豪客富商。高仲舒聽明崇儼這么一說,也怔了怔,道:“說不定,這波斯人犯了什么事,我去問問他?!?/p>

這時從后面突然傳出哭叫聲:“爸爸!”一個人沖出來拉住那波斯人的衣服,正是方才跳胡旋舞的那個穿黑色舞衣的少女。她身上仍穿著舞衣,已是淚流滿面?!鞍职帧倍郑煜峦ㄓ?,人人都聽得懂,場中諸人見到這個明眸皓齒的少女哭得如梨花帶雨,大為不平,有個人叫道:“他犯了什么事,當兵的要將他抓走?說出來啊!”這人一喊,邊上諸人登時隨聲附和,有些膽大的甚至過來要攔住裴行儉,裴行儉厲聲喝道:“我等奉命行事,誰敢攔阻!”他說著,將腰刀一抽一退,鏗然一聲,那個想攔的登時唬得退到一邊。裴行儉冷冷掃了一眼,又道:“律法不枉平人,也絕不放過有罪之人?!?/p>

他轉(zhuǎn)身走到那波斯人跟前,低聲說了兩句話,那波斯人大吃一驚,也說了幾句,那個少女卻睜大了眼,眼中大為驚異,站起來對裴行儉說了兩句什么,裴行儉點了點頭。他的話高仲舒一句也聽不懂,詫道:“守約在說什么?”

明崇儼道:“波斯話?!?/p>

當今波斯人遍及天下,但都是波斯人學(xué)華語,學(xué)波斯話的除了舌人通事一類便沒幾個了。高仲舒道:“他會說波斯話?還真沒想到。他跟那個姑娘說什么了?怎的一說那姑娘便眉花眼笑。”

其實那少女也并不是眉花眼笑,只是聽得裴行儉的回答,登時露出欣慰之色。明崇儼道:“她說她叫明月奴,愿以身為質(zhì),代父親頂罪。裴將軍告訴她說定不會冤枉平人?!闭f完,又嘆道:“原來胡姬之中也有緹縈?!?/p>

緹縈本是漢文帝時名醫(yī)淳于意幼女。淳于意因事下獄,將受肉刑,緹縈為父求情,終于感動文帝,廢除了肉刑。他正在感嘆,高仲舒忽然道:“明兄,你會波斯話么?”

“波斯話叫吐火羅語,我只會說一點,怎么了?”

高仲舒遲疑了一下,道:“你跟明月奴姑娘說,我高氏雖非權(quán)勢熏天的望族,在朝中也說得上幾句話,請她放心,我定要救她父親出來。”

高仲舒要解救這個被裴行儉捉去的波斯人,只能要祖父發(fā)話了。當初高仲舒的曾祖高被隋煬帝誅殺,他祖父高表仁有鑒于此,對子孫管教極嚴,雖說自己受封為剡國公,卻從不敢恃權(quán)勢欺人。高仲舒一眼見到這個叫明月奴的波斯女子,便覺神魂顛倒,只覺縱然被祖父責打也在所不惜。明崇儼嚇了一跳,道:“你真的要這么做?”

高仲舒挺了挺胸,道:“自然!”轉(zhuǎn)念一想,也覺得這實在太不可能了,祖父絕不會貿(mào)然給一個波斯人去求情,登時泄了氣。見那個波斯少女哀傷欲絕的神情,他只覺心頭也有些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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