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銳蒙上了眼睛,指引爾瑞將車開到了那簇白楊樹下。黑暗中,他復述了那天激戰(zhàn)的經(jīng)過,從押毒梟上車,到車輛突然啟動,車中甩出強兵,撞在電線桿上,再到自己迎上去,目擊到車窗內的那場慘烈搏斗……
蒙著黑布的金銳停住了,開始一言不發(fā)。
“你說啊,你為啥不說下去啦?!”爾瑞突然搖撼著金銳,“你啞巴了嗎?”
“夠了,還要我怎么樣?”金銳突然發(fā)了脾氣,猛然扯去了眼上的布條,他的胸膛在劇烈地起伏著,“我不明白,糾纏這個問題究竟對你有啥好處?!
“我要知道真實的一切,不管這一切對我來說有多么殘酷。”
爾瑞突然拽緊了對方的衣領,神情陡然失控。
“金銳你不相信我,難道你還不相信他嗎?”
“――如果你認為我們之間還存在友誼的話,我再問你一遍,那天你在車上,究竟還看到了什么?”
金銳的面部抽搐了一下,緩緩閉上了眼。
“爾瑞,全當我是個混蛋、下三濫,是個心胸挾窄的貪生怕死之輩,行了吧――從今往后,你也不要再逼我,讓我心里有一塊屬于自己的地方――面對姚遠,我可以以人格擔保,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金銳的喉結在升降,有一滴亮閃閃的淚水開始從眼角里溢了出來。
爾瑞慢慢松了手,啟動了汽車。隨著車輪緩緩的轉動,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復印件,上邊正是那天催眠治療時金銳所畫的內容――一對交叉在胸前的拳頭。
“我尊重你的選擇,再說說這套拳法吧?!?/p>
金銳掃一眼,心中登時全明白了。
“這叫武松脫銬拳,是一種在雙手被縛時絕處逢生的拳法,也是功力門派的看家拳,向來秘不示人。我從小跟師傅練過,現(xiàn)在正在找當年的拳路感覺?!?/p>
“這和那天的爆炸案有什么關系?”
“我自己都沒弄明白的事兒,一時還不能告訴你?!?/p>
“那好,談談林溪吧,她為什么能進入警院,這大概不會涉及隱私吧。”
金銳長長吐出一口氣來:“一個人要是把全部實話都說出來,會無端造成更多人的痛苦,這是周老師的名言?!?/p>
“一個人過于自我封閉,他必將不斷失去世界上最可貴的東西?!?/p>
“這話誰說的?”
“是我――我好像還應該提醒你,林溪的姐姐林曼是當紅的女歌星,可她現(xiàn)在并沒有在舞臺上,而是在戒毒康復中心,她所愛的人據(jù)說還和你有些關系……”
“爾瑞,你……”
“我本想幫助你,可是你卻處處對我設防,那我就單獨查下去,直到我心中的疑問全部解開,到那個時候,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在痛苦!”
爾瑞開始掛擋提速,被金銳按住了手。
“我來開?!?/p>
“哼,你就閉上眼睛吧,要是再犯了病,亞玲還不把我吃了?”由于汽車上有貼膜,昏黃的燈光下,空曠街區(qū)中的景物恍惚一片。
汽車忽地開過了去營區(qū)的十字路口,爾瑞一個急促地倒擋,響亮的摩擦聲在暗夜中傳出很遠。
這天晚上,金銳近乎失眠了。和爾瑞昔日交往的情景一幕幕浮現(xiàn)在腦海際。當年,酷愛讀書的他,一直和正規(guī)的大學校門無緣。
終于有一天,蒼天睜眼,金銳獲得了一次到公安大學進修的機會,他像朝圣般地虔誠,像饑腸轆轆的乞丐坐擁滿桌美餐。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背英語單詞,晚上最后一個離開圖書館,就連課間除了如廁的時間都在看書。那天他上課發(fā)現(xiàn)忘帶了筆記本,匆匆跑回寢室去取,在拐角處和一個推自行車的人撞了個滿懷,對方車簍里裝滿了書,嘩啦一下全掉在了地上。他急忙道歉,扶起車子,發(fā)現(xiàn)竟是一位戴著口罩的女教師,對方由于頭戴警帽,只露出兩只眼睛――那是一雙讓人不能忘卻的眼睛,黑白分明,秀美澄澈。這就是經(jīng)劉毅做工作調任到省警院的宋爾瑞,她也在這里受訓。這番邂逅之后,兩人便有了更多的共同語言。金銳豐富的刑警生活閱歷也深深吸引了爾瑞,出神入化的破案故事,遇事嚴密的邏輯推理,雄辯機敏的口才,特別是鍥而不舍的學習精神尤使她感動。
五個月的學習培訓結束,兩人建立了友情,她開始邀他到警院當客座講師來授課,漸漸的,兩人之間產(chǎn)生了更多的好感,在金銳看來,如果按正常發(fā)展,彼此藏在內心的那種甜美夢想就會實現(xiàn),可他哪里知道,抑或是自己身上稟賦著和那位“海盜”教官一樣的王霸之氣,使得爾瑞遲遲下不了臨門一腳的決心。就在這時候,姚遠闖入了他和宋爾瑞的世界。
姚遠是北大法律系碩士研究生,被政治處分配到刑警隊,開始由金銳帶徒,一年下來,姚遠就脫穎而出,特別是在一起搶劫銀行的大案中,他只身擒敵,榮立了一等功。真乃是時來天地皆助力,就在這個時候,局里選拔刑警隊長,市局政治部特別強調正規(guī)學歷,姚遠后來居上,當了隊長,成了全局的政治明星。身為師傅的金銳屈居副隊長。漸漸的,省警院邀請講課的請柬,就改送了姚遠,如同陽光溜邊兒照到了隔壁房間,金銳開始有了一種漸被冷落的感覺。他眼睜睜看著姚遠在自己眼皮底下俘獲了爾瑞,原本矜持沉靜的她,不知怎么就被他點燃得轟轟烈烈。金銳痛苦地意識到:姚遠和爾瑞之間似乎有更多的共同愛好,更多的心靈溝通。尤其是姚遠這小子比自己更善解人意,懂得女人的心,還有一個和諧溫馨的家作為后盾……所有這些優(yōu)勢使金銳自慚形穢,感到自己正一點點被逼到角斗場的邊緣,緊接著,又發(fā)生的一件事,使金銳和爾瑞之間的關系驟然崩潰。
那還是兩年前的盛夏,公安大學研究生院給了全省一個法學研究生的指標,當時有一百多人報名,經(jīng)過激烈的競爭,只有他和爾瑞脫穎而出,最后一道關口是體檢。那天金銳臨時上了案件,車子壞在了路上,等他一溜小跑到了醫(yī)院,血壓一量,水銀柱到了一百四十,醫(yī)生本想讓他松弛下來,多嘴開了幾句玩笑,結果血壓量一次高一次。按照招生單位的規(guī)定,金銳因血壓不穩(wěn)定最終被淘汰,等下來到其他醫(yī)院復查均屬正常。金銳由此懷疑是醫(yī)生做了手腳,偏偏這個醫(yī)生又和爾瑞相熟,這下子就使金銳更加遷怒于爾瑞。待爾瑞找他解釋,并且表示自己可以把指標讓出,但金銳仍不能釋懷。爾瑞見金銳固執(zhí)己見,一時難以緩和,到學校報到之后,還給他寫過一封長信,金銳均不予理睬。就在這個期間,姚遠便加緊了情感攻勢。半年以后,兩人明確了戀愛關系。歷經(jīng)雙重打擊之后的金銳痛苦不堪,他始終也沒鬧明白,這姚遠到底用了什么愛情秘籍,能輕而易舉地獲得爾瑞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