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布什亞家辭工已經(jīng)一個月了，到底有沒有找工作??？”媽下午一回家就這樣問，這話已經(jīng)是老調(diào)重彈了，“如果你整天閑晃，那當初還念什么大學(xué)？噢，如果你不顧自己的老媽媽，也幫昌比想想吧？如果你不去賺錢，我要怎么讓昌比嫁人？神啊，為什么要讓我生個廢物？”

我看著媽笑了，“我正要告訴你好消息呢！我找到新工作了，在MG路上一家紙箱工廠當營運經(jīng)理，月薪一萬盧比?！?/p>

“一萬？”媽的眼睛瞪得老大，用嚴肅的表情看著我，“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我對老爸發(fā)誓自己句句屬實?！蔽乙槐菊?jīng)地說。

“濕婆神保佑……濕婆神顯靈??！”媽抬頭對天答謝，一下子又沖回廟里。大概是跑去請大家吃甜點，分享我的福氣吧！

昌比很不高興，“你怎么能撒這么大的謊？我真可憐以后要嫁給你的人?！?/p>

“一個撒謊的百萬富翁，總比一個誠實的乞丐好吧？”我咧嘴一笑。

一個年輕女人來訪問昌比，這小妞穿著牛仔褲和一件印花上衣，長得不賴，短頭發(fā)、褐色眼珠。她叫做南蒂塔 米什拉，自稱是個紀錄片導(dǎo)演。

“目前我在拍一部以‘波帕爾毒氣慘案’為主題的片子，目的在記錄悲劇發(fā)生后二十五年的情況，我是來拍昌比 波帕立的?！彼呎f明邊把腳架架好。

昌比馬上走進廚房，用水洗洗臉，在頭上別朵花，再轉(zhuǎn)身面向攝影機。昌比已經(jīng)很習(xí)慣接受采訪了，話里不時出現(xiàn)“污染”、“陰謀”和“賠償”這幾個字眼。

拍完昌比以后，這女人把注意力轉(zhuǎn)到我身上?！澳阏J不認識住在桑杰 甘地貧民窟的人？”

“干嘛？像你這樣的人想在里面做什么？”

“我下一部紀錄片要拍貧民窟的生活。大概是像《 早安！孟買 》① 那種風格，不過還要更激烈、更寫實一點。一般人看貧民窟都隔了一段距離，坐在火車上或車子里，只是從外面朝里頭觀望，可是真能踏進貧民窟的有多少？我的紀錄片就是要讓觀眾體驗第一手的貧民窟生活?！?/p>

“小姐，貧民窟不是觀光景點好不好？”我不客氣地嘲弄，“想體驗貧民窟的生活，得生在貧民窟才行！”

她眼神銳利地看著我，“說得真好，能不能在鏡頭前面重復(fù)一次？”

因此，我也準備接受這輩子第一個采訪，發(fā)表我對桑杰 甘地貧民窟的看法。這個主題我太熟了，從三歲開始，貧民窟就是我的游樂場。我對貧民窟的生活有很多觀察和看法：一個六口之家要怎么擠在八英尺乘八英尺的窄小空間里；在眾目暌睽之下，一個女孩子要怎么在公用水龍頭下當著數(shù)百人洗澡而不走光；夫婦要怎么隱秘地辦事才不會被偷看；堂堂大男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排成一排在火車軌道旁拉屎，跟田里的水牛差不了多少；窮人生孩子像蚊子一樣多，活得卻像野狗一樣慘。有錢人的狗說不定都睡在英國造的鄧祿普床墊上，還有蚊帳擋蚊子呢！

我應(yīng)該在鏡頭前發(fā)表這一席長篇大論的，可是看到鏡頭我就結(jié)巴起來，半句話都說不好。南蒂塔 米什拉試著要給我提示，可是我嘴里的話似乎一夜之間消失了，最后她終于放棄，開始收拾攝影器材。

等她離開以后，我對自己生悶氣：到底是因為眼前的攝影機，還是床墊下的公文包，才讓我結(jié)結(jié)巴巴？難道因為我現(xiàn)在有錢了，大腦就沒辦法像貧民窟的人一樣思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