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吾爾族姑娘搶走了你爹的帽子,轉(zhuǎn)身跨上了棗紅馬,揚鞭而去,轉(zhuǎn)過一個沙包,眨眼就消失在了太陽升起的地方,真是來無蹤去無影,簡直像一個夢。
團長這才走到你爹面前,問怎么回事?你爹回答:“日恁娘,打了一夜是群羊?!?/p>
團長一下就火了,問:“你日誰娘?”
你爹見團長火了,連忙解釋,說:“團長,你別誤會,俺不是日恁娘。”
團長這下更火了,喊:“來人呀,給我綁了?!?/p>
團長話音未落,葛大皮鞋上去用綁腿把你爹結(jié)結(jié)實實地來了個五花大綁??吹贸龈鸫笃ば壢诉€真有一套。團長指著你爹的鼻子道:“我到底要看看你敢日誰娘。”我連忙上前向團長解釋,說胡連長不是這個意思,這是河南人的口頭禪,并不是他真要日誰娘,他打死了老鄉(xiāng)的那么多羊還敢去日誰娘呀。團長沖我就來了,說馬長路你閉嘴,你是指導員,打死這么多羊你就沒有責任了?你們滿嘴粗話還像個革命軍人嗎?團長指著你爹說,看看他,看看他,血染沙場呀,英雄呀,你一下打死了維吾爾老鄉(xiāng)的這么多羊,你闖大禍了。我們剛進疆,少數(shù)民族根本不了解我們,這下怎么辦?這關系到民族政策,這影響到軍民團結(jié)。處分,非給你處分不可。
團長正訓著你爹,那維吾爾族姑娘又來了。這次不是一個人,帶來了一幫子維吾爾族人,好幾十個,都騎著馬,手里揮舞著農(nóng)具當武器,吆喝著。
“郎死給、郎死給……”
我們雖然聽不懂他們吆喝什么,從他們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們非常生氣,是在罵人,要打架。在新疆生活幾年后,我們大概懂了點維吾爾語,知道“郎死給”是罵人的話,相當于漢人的“他媽的”之類。維吾爾族人下馬后看著血泊中的羊群顯得極為悲傷,男男女女的都抱著血泊中的羊哭了起來。
“喂江(啊喲)--喂江--”
他們哭聲很大,就像是在合唱,仰著脖子,掙著青筋,其間還伴隨著顫音??薜穆曇艉芨?、很高,就在那哭聲高得快要崩斷的時候,一滑就低了下來,變成了呻吟。每一個人都竭力地哭,就像比賽誰哭得聲音更大,其間還夾雜著訴說的內(nèi)容。我們聽不懂維吾爾語,不知道他們哭羊的內(nèi)容是什么,不過他們哭著的傾訴內(nèi)容本身就是含混不清的,好像內(nèi)容已不重要,哭本身才是重要的。
女人哭我們能理解,大男人也在“喂江、喂江”地哭,我們就覺得奇怪。后來,見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了,無論是維吾爾族男人還是女人遇到傷心事就哭,遇到高興的事就唱,就跳,屬于那種想哭就哭、想唱就唱的民族。
這樣的哭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也是第一次聽到。我們都傻在那里,許多戰(zhàn)士都流下了眼淚,特別是你爹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跪下了,淚流滿面的,就像一個接受審判的人。這時候要是審判你爹那肯定是死刑。維吾爾老鄉(xiāng)太會哭了,能哭死你爹,把你爹哭成了天下第一罪人。
在哭中那戴紅紗巾的維吾爾姑娘指著你爹說了一陣什么,這時,一群維吾爾漢子拔出“比夾克”(刀子)就向你爹圍了過來,團長見狀命令警衛(wèi)排把你爹和他們隔開,保護了起來。
這時,秦安疆上去勸,喊著:“恰達克,吆克,恰達克,吆克。”
維吾爾族人就說:“恰達克,吐嚕吐嚕,恰達克,吐嚕吐嚕?!?/p>
我問秦安疆和他們說的什么?秦安疆說,我告訴他們麻煩沒有,沒問題,他們說麻煩多得很,問題大了。我對秦安疆說,既然你會他們的話,就給他們解釋一下,這是個誤會,我們也不是有意打死他們的羊的。秦安疆說,我就會幾句,還是在書上學的。我瞪了秦安疆一眼,讓他將來好好學習維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