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時候，我們的干部隊伍互相之間能坦誠相對，彼此不設(shè)防呢？

怕是沒這么一天。

不過蘇曉敏還是想改變這種氣氛，至少，在她主持的會議上，力爭讓氣氛活躍一點。

李長發(fā)匯報完，輪到大家談意見，會議果真出現(xiàn)了冷場。蘇曉敏不著急，現(xiàn)在她遇到很多問題，都不著急。

蘇曉敏剛來東江時，遇到類似情況很不習(xí)慣，在她心里，大家那么忙，誰都在日理萬機(jī)，誰都忙得連回家的空都沒，召集一次會不容易，召集了，卻都不講話。為此她還跟向健江展開過一次爭論，她認(rèn)為應(yīng)該制定一項制度，要求大家對會議所議事項必須提前有所準(zhǔn)備，并在會上暢所欲言，發(fā)言不積極或態(tài)度模棱兩可者，應(yīng)該當(dāng)場給予警告。向健江說你這想法很好，也很積極，不過我告訴你，履行不了。蘇曉敏不服氣，問向健江為什么？向健江笑說：“這是市里，跟你我以前所處的機(jī)關(guān)不同。”“市里怎么了，機(jī)關(guān)又怎么了，不都是在干工作嗎？”向健江再次笑笑：“一開始我也這么想，后來我知道，自己錯了，你體會一段時間吧，到時候你就會明白，我說的沒錯。”

“你這是不負(fù)責(zé)任！”蘇曉敏當(dāng)時很激動，一個月后，向健江再次問起她，她就啞巴了?，F(xiàn)在，蘇曉敏已經(jīng)能適應(yīng)這種冷場。如果說以前她對慣性兩個字不甚理解，現(xiàn)在，她不僅有了新的理解，而且深深感覺到，這兩個字像無形之繩，捆住了她。

會議沉默了將近半個小時，蘇曉敏覺得差不多了，不能再沉默下去，目光一掃，決定用點將法。這是很老土的一個辦法，但卻管用。對付一些老積習(xí)，你還真得用老辦法，這是蘇曉敏總結(jié)出的一條經(jīng)驗。就在她把目光伸向陳志安的一瞬，陳志安忽然掏出手機(jī)，身子一歪接起了電話。在會場接電話，蘇曉敏也禁止過，禁了兩次，開禁了，不為別的，她是市長，可以禁得了市政府這邊的會，禁不了市委那邊。同是市上的會，常委會上大家能接電話，政府這邊為什么不行？難道政府的會規(guī)格比常委會高？這事她沒跟向健江理論，只是淡淡說了句：“看來我做什么你都不支持。”向健江似笑非笑地回答她：“該支持的我自然會支持，但不是每件事都支持?！?/p>

陳志安一個電話接了將近五分鐘，后來索性抱著電話出去了，在樓道里又接了五分鐘，等他走進(jìn)會場時，蘇曉敏頭靠在沙發(fā)椅上，雙目微閉，像是在養(yǎng)神，其他人表情肅穆，會場氣氛有點瘆人。

“老陳，是你分管的，你說兩句吧。”蘇曉敏依舊微閉著雙眼，不淡不咸地說。

陳志安今天也是明顯帶著情緒，聽蘇曉敏點他的名，并不慌，不淡不咸地回敬了一句：“我沒說的，會議怎么定，大家怎么執(zhí)行?！?/p>

蘇曉敏便清楚，陳志安是在跟她較勁了，較勁好，較勁證明你還在乎國際商城，也在乎自己在班子里的位置。就在她打算沖陳志安說句什么時，羅維平的提醒猛地在她耳邊回響起來，她馬上咽下要說的話，換了一張笑臉，直起身子，語氣輕松地道：“大家的意見呢？”

會場終于有了聲音，但有了還不如沒有，與會者幾乎異口同聲：“這事志安同志分管，聽志安的?！?/p>

“好吧，今天就議到這里，散會！”

3

秘書長唐天憶問蘇曉敏：“知道他們?yōu)槭裁炊疾徽f話嗎？”

蘇曉敏說：“嘴長在他們臉上，我哪知道？”

唐天憶笑笑：“市長成熟了?！?/p>

這是幾天后的下午，周末，唐天憶請?zhí)K曉敏吃飯。吃飯不過是借口，唐天憶是想找個機(jī)會，跟蘇曉敏單獨聊聊。

唐天憶比蘇曉敏大幾歲，跟她家老瞿是大學(xué)同班同學(xué)。以前在市委政研室工作，是向健江發(fā)現(xiàn)了他，將他安排在秘書長這個崗位上。對向健江這一安排，蘇曉敏打心眼里高興。她能這么快地熟悉東江的工作，一半功勞在唐天憶。都說秘書長是市政府的大管家，這話沒錯，蘇曉敏也這么認(rèn)為。唐天憶是她和各位副市長以及部門之間的那根“線”，她在東江的工作能否干得好，某種程度上要取決于唐天憶這根“線”。這根線穿好了，就能把各種力量緊在一起，形成一個有機(jī)體。要是穿不好，她這個頭，就很難帶動身子。

“是不是又有錦囊妙計？”因為有老瞿這層關(guān)系，蘇曉敏一向在唐天憶面前說話很隨便，現(xiàn)在不僅隨便，還多了份親切。

“我又不是諸葛亮，哪來那么多妙計？”

“別謙虛啊，謙虛有時候并不是美德?！碧K曉敏笑呵呵的，看不出她有什么憂愁。

唐天憶還擔(dān)心她為會議的事煩心，現(xiàn)在看來，他的擔(dān)心顯得多余。

“諸葛亮就諸葛亮，參謀錯了，你可別怪我?！?/p>

“敢！出上一個餿主意，就讓你原回政研室蹲冷板凳去！”

“那我現(xiàn)在就走。”唐天憶也是玩笑開慣了，公開場合，他能把握好分寸，一到私下，說話就沒了上下級間那么多的禁忌。蘇曉敏倒是蠻喜歡他這樣，還警告唐天憶，私下場合，敢拿她當(dāng)市長，一定不客氣。

“走就走，反正工作做不好，就全賴給你這個臭皮匠?！?/p>

兩個人斗了一陣嘴，蘇曉敏覺得差不多了，言歸正傳道：“說吧，我洗耳恭聽?！?/p>

“該告訴的我當(dāng)然要告訴，不過跟你說這些之前，你得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唐天憶也正經(jīng)起來。

“要挾我是不，讓我答應(yīng)什么，違犯原則的事我可不答應(yīng)?！碧K曉敏抬起眼來，目光清澈地盯在唐天憶臉上。唐天憶卻忽然垂下目光，神色憂郁地道：“先吃菜吧，點了這么多，你一口不吃，我可要見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