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多出一個孩子,卻好像什么都沒增加,幾天下來,不管白天黑夜,都靜悄悄的。邵元任有些奇怪,擔(dān)心下人們暗里欺侮鳳儀。這天午飯后,他放下所有事務(wù),突然回到邵公館。
阿金正在午睡,小衛(wèi)打開門,見是邵元任,嚇得愣住了。這位年輕的東家總是早出晚歸,晚飯也很少在家吃,更不用說中午了?!傍P儀呢?”邵元任問。
小衛(wèi)張開嘴,不知如何回答,邵元任擺擺手,示意他退下,自己上了二樓。樓上一片寂靜,臥室里也沒有人,他又到花園里找一遍。小衛(wèi)早把阿金叫醒,她慌忙跑出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小姐在書房里?!?/p>
“你為什么不陪著她,”邵元任道:“她還是個孩子?”
“她不讓我陪,”阿金顫聲道:“她,她要一個人呆著?!?/p>
書房的門是反鎖的。邵元任敲了敲門,沒有回應(yīng),阿金用鑰匙打開門。邵元任頓時愣住了,地上鋪滿了各種各樣書的和畫片,鳳儀蜷在上面,頭枕一本《三國演義》,睡得正香呢。
邵元任輕輕走過去,在鳳儀身邊席地而坐。這孩子看起來就像一只幸福的小狗,心滿意足地沉浸在夢鄉(xiāng)中?!傍P儀!鳳儀!”他伸手推了推她。
“邵叔叔?!兵P儀睜開眼,見是邵元任,不由一愣,睡眼惺松地坐了起來。
“為什么睡在這兒?”
“我在看書?!?/p>
“看得懂嗎?”
鳳儀茫然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邵元任看著地上的書:“鳳儀,你想上學(xué)嗎?”
“上學(xué)?”
“就是和很多小姑娘一起讀書?!?/p>
鳳儀沒有吱聲,她喜愛這間書房,但是“很多小姑娘”,對她大有吸引力。這時,她聽見阿金在書房外輕道:“邵先生,劉小姐來了?!?/p>
劉小姐?鳳儀覺得這個人名既陌生又熟悉,猛然間想起,這是她來邵府第一個晚上,邵元任曾提到過的。他那微變的神情一下子印上她的心頭。她大為好奇,站起身跟著著邵元任朝樓下走,二人剛轉(zhuǎn)過樓梯螺旋型拐角,便看見一個古色古香的女子站在客廳之中。她上著一件淡青色竹葉繡高領(lǐng)過膝長衫,下著一條深青色長褲,窄窄的褲角之上,是兩行墨綠色竹葉繡片。她見二人下樓,輕輕轉(zhuǎn)過身,對著樓梯方向,以示尊敬。鳳儀見她烏發(fā)中分,自額前美人尖處緩緩分開,輕輕貼在白皙的面頰之上。真是沉靜中略帶一分嬌羞,柔弱中卻含兩分明艷,不由地傻了:她就和書房里那些仕女圖上的小姐們一模一樣啊。
“鳳儀,這是我的表妹劉雅貞,你喊姑姑就行了?!鄙墼握f。
“雅貞姑姑?!兵P儀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劉雅貞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恭敬地向后退了半步,朝邵元任深福一禮:“表哥好?!?/p>
邵元任面色一沉,眉頭一皺:“早就說了,不要再行這些舊禮?!?/p>
劉雅貞臉色飛紅,微低頭頸,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坐?!鄙墼握f。
劉雅貞這才輕輕退了一步,慢慢地坐下。
“呀!”鳳儀忽然發(fā)現(xiàn),劉雅貞的褲角之下,是一雙小巧如粽的三寸金蓮,不由輕叫了一聲。她頓時在心中大為可惜,這么漂亮的姑姑為什么要纏足呢?
劉雅貞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她慢慢把腳藏在最里面,頭低低地垂著。邵元任越加不耐起來,掃了一眼落地鐘:“這是方先生的女兒,你有空多陪陪她。我還有事,就先走了?!?/p>
“是?!眲⒀咆懶÷暬卮?。
“她認識不少字,你可以再教她一些。”邵元任略帶挖苦地道:“三從四德就免了,多教些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