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姐,”陳媽哭道:“他是你外公最親的侄子,還要指望他披麻戴孝、捧棺撒土呢,你傷了他可怎好?”
“我不是外孫女兒嗎?”鳳儀吼道:“誰要他來裝好人!”
“那不一樣,”陳媽捂住她的嘴:“你就消停些吧,你是個外姓人!”
鳳儀不能理解地看著陳媽。陳媽長嘆一聲:“你爹姓方,你也姓方,你外公姓汪,他們一家人也姓汪。你外公疼你,把你養(yǎng)在身邊,可論理你們是兩家人。咱不說別的,汪氏族譜上就沒有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只能寫在方家?!?/p>
“你胡說!”鳳儀憤怒地叫道:“我不許你胡說!”
陳媽按住她:“好小姐,你別發(fā)火了,你外公一死,他們就要分了這座宅子,我和你陳伯也住不下去了。你趕緊想辦法找到楊先生,投奔你爹爹去。要不然,還不知道怎樣呢……”陳媽落下淚來:“可憐你小小年紀(jì),可怎么好……”
聽了這話,鳳儀一下子心冷了。汪氏族人素不喜歡她,現(xiàn)在外公不在了,誰還能保護(hù)她?她想起哥哥,想起父親在信中說的,要送她去上海讀書。她抓住陳媽:“我知道哥哥在哪兒?我要去找他!”
“不行,”陳媽壓低了聲音:“好歹也等你外公入了土,也不枉他養(yǎng)了你一場。”
鳳儀不做聲了,陳媽見她安靜下來,便安撫她休息。鳳儀想起楊練臨走之前說的話,哥哥一定在湖南會館等她。她打定主意,等外公下葬后就離家出走,去尋找楊練。
靈堂大鬧之后,鳳儀都被關(guān)進(jìn)了自己的屋里,陳媽也不讓相見,換了其他女人照顧她的飲食起居。每天只有三頓飯,頓頓都是紅豆糯米,鳳儀也不管,給什么就吃什么。
第四天下午,幾個女人把一張靠背椅抬進(jìn)房間。她覺得它和普通椅子沒什么區(qū)別,只是多了個把手。但她們很快把她固定在凳子上,脫了她的鞋,撫弄她的腳。她一下明白過來,險些暈過去,纏足這件事,她常聽汪靜生談起,方謙也在信中大加批判。既然他們都認(rèn)為這件事不好,她自然認(rèn)為這是無比混帳的。
她開始痛罵。因她從小女扮男裝,跟汪靜生出入各種場合,所以會的詞語很多:無恥、下流、混帳、王八蛋……她把這些從未說過的話全罵了出來,最后,她吃痛不過,只反復(fù)罵道:王八蛋!
這詞比較時髦。女人們哄笑著干活,毫不理會。她們把她的八個腳趾(大拇指除外)用力地朝后彎,一直彎到腳底,然后用白布一層一層裹起來,用線縫實。最后,她們給她套上一雙尖頭鞋,把她從凳子上松下來,分左右兩邊挾住她,強(qiáng)行行走。
鳳儀的腳不停地出血。血從白布里一層一層滲出來,在地上留下兩條濕痕。
這樣折騰到晚上,她們把她扔在床上,然后離開了。鳳儀緩了一會,拼著命坐起來,用力扯那些布,可那些布縫得如棕子一般,哪里扯得動。她又著急又傷心,不覺痛哭起來。也不知哭過了多久,她突然明白這是徒勞的。她止住淚,用膝蓋代替雙腳,從床上爬了下去。
她翻動所有能放東西的地方,居然找到了一把剪刀。她席地而坐,開始剪腳上的布條,每當(dāng)布條松落一層,她的心就痛快一層。她一邊剪一邊朝布條吐口水,當(dāng)雙腳完全暴露在空氣中,她痛得深吸一口氣,然后無比暢快地大喘出一口氣。
她小心翼翼爬上床,怎么也不敢睡著。其實白天的消耗早就讓她精疲力竭,只是擔(dān)心那些女人再回來。她握起剪刀,把它放在胸前。如果她們再來就殺了罷!她這樣想起,覺得又痛快又安全,心內(nèi)一寬,不一會兒便睡熟了。